那个人坐在第一节车厢的左手第七排位置,不前也不后。从上千公里前,从那个发生了瘟疫的贝蒂安【bedim】矿区,挤在一群难民中上了车后,他就一直坐在那里,哪怕到后来,车厢已经空无一人,也没挪动过,连坐姿都很少改变:双手支在膝上,十指交叉成拳,上身前倾,额头耷拉在拳眼上。没有要过食物,没有上过卫生间,没有像样睡过,连沙暴来了,也没见他跟别的乘客一样,去后厢避难。
外面披着一件表色灰黑的斗篷,表层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沙,地面的沙土也已漫过了长筒靴面,看样子昨夜的沙暴中此人后来一直维持着如此姿势。斗篷里子倒是蓝的鲜艳,身上也是一套蓝色布衣,看不出哪里的,但肯定是制服,说不定是矿工,但是很奇怪,他没跟别的旷工那般随身带着锥阿锤啊铲啊等吃饭家什。也是,都逃命了,谁还顾的上?
虽然泰拉克斯执着地称呼他先生,但是到底也没人知道他的年龄,甚至性别。脑袋上除了斗篷帽子,还围着围巾,而手上则套着连臂长筒手套,左手和右手的还略有不同,绣上了意义不明的弧形花纹。拉法现在算是明白了,弟弟称呼他先生,估计就是因为不知什么时候送的那根不比雪茄短的北波利斯【polish】特产上品手工卷烟。
拉法打量了车厢一下,瑞克不在这里。那个怪人,整辆车估计只有瑞克跟他说过话,就在昨夜,沙暴忽起,车组来不及扎锚停泊,天和地成了一色,不是黑,却像是有点亮堂的红,光线照不出一米。据说,没多久,怪人突然就出现在驾驶室,然后突然钻进瑞克所在的杂物舱,盖上盖,再突然爆响几声后钻出来,扬长而去。怪人钻入杂物舱后,拉法也来到了驾驶舱,巨响那时很是怀疑那个腼腆软弱的外甥是不是已经死了,而后罪犯折返客厢是不是打算逃离――即使外面刮着十三级的沙暴。但是眼见外甥随后钻出来,开心地叫道有办法在沙暴中找到路了。
霍德想把两节轻飘飘的客厢给解锁扔掉,这样,凭着机车头的厚重结实,即使是风暴再大几级也是不可能被掀翻的,但是没想到那怪人鼓捣好比图留下的古怪后,居然又施施然坐回去客厢座位了。夫妻俩两面相觑,无可奈何,还好经过一夜担惊受怕,也许前厢灌足了沙子,也许丈夫技术高超,始终让车沿着飓风的切线行驶,客车终于也没被掀翻,平安无事。
此刻,拉法碎步上前,向怪人鞠了鞠身子,问道:“先生,早上好。”而弟弟泰拉克斯则规规矩矩地缀在身后,虽然没有说话,也随着姐姐鞠了半个躬。
“能请问下,先生的目的地是哪么?”经蒙哥马利弯,绕过酋利安盆地,再沿隆彻斯特流域横贯数个集居地,前后行程过千公里,这怪人一直不动声响地坐着,乘客有上有下,直到自从上站下空,而再没下一批乘客上车,也没见他报目的地。
“由于燃料告罄,而且接近禁区,我们车队已经不打算往前走,就要折返了。”拉法有点心虚,按照原定路线,车子本来还要再走数个集居地才折返,所谓的禁区也遥遥无期,但是诡异地,这个站点居然一个要上车乘客都没有。刚才前舱商量,丈夫打算在此地扎营数日,待有客再走,省得白耗能源。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外面钉桩抛锚的当当声和绷直缆线的绞盘格格声。
莫非已经死了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窒息!――拉法心底一沉,恐惧地想到。在十三级的沙暴中,人根本无法呼吸,虽然这是车厢,但四通八达,其实跟野外无甚区别。这名外表凶悍,内心柔弱的女流赶紧定了定神,朝弟弟使了个眼色,让他上去试探一下;领会了姐姐的意思,饶是大胆,大男孩那被晒成铜棕色的脸还是一下就白了。
良久,好像有人吁了一口气。就听见一把嘶哑的男声:“就这里吧。”
姐弟俩一直没有反应,仍然保持躬身以待的姿势,直到怪人已经起身,推开车厢门下了车,他们才确信,刚才那话的确是那怪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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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的时候发生了个小插曲,两个小男孩在霍德大叔“拉紧点”“再拉紧点”的催促中,正“嘿哟嘿哟”地搅着缆线盘,突然“啪”地一声,就见那条本来牢牢盘在车厢上的黑缆,首先昂首往天空肆舞一通,然后就毫不客气地朝孩子们这边鞭打过来――铁缆被绷断了。
大人皮粗肉厚也许无碍,小孩被扫中了却难免皮开肉绽了,若是砸在脑袋瓜子上,一命呜呼都有可能。说时迟那时快,泰拉克斯没等姐姐惊呼出口,便一个箭步扑倒了其中一个孩子,死死地护在身下。
咳咳,报应阿!其实泰拉克斯是想把孩子抱走的,但是箭步冲锋时一个气促,就摔倒了。真不该贪那几口烟!
可缆盘另一边的孩子就顾不上了。泰拉克斯微微侧过头,发现有人做了跟他同样的动作。是瑞克!泰拉克斯很是差异地盯着这个平常自闭到有点娘娘腔的同龄外甥。反应不错嘛!泰拉克斯的嘴角已经忍不住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