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面对镜子时,我就猜疑上帝把人的灵魂放在哪里。镜中人也有发亮的眼睛,竟使我怕去想他在对我笑什么。
上帝既是万能的,却又偏偏让他的子民犯了错;上帝既是仁慈的,却使他的子民在困苦中煎熬。他宽恕了魔鬼(假设他是万能的且又是大方的),却没有忘记对错了的人们随时以惩罚。有一天,我收到魔鬼的契约,窥探到了上帝创物的秘密。
我费了三年时间造出的机器像个大甲虫似的就横在地板上。我静静地躺在单腔的水晶管里,两极的金属筒伸出了游走的八个触手,随时捕捉着我的全息信息。半球状的金属屏护住了我可怜的脑袋,并吸收滤过的余波。根据与外围防护罩获取信息的对比而产生的微小差异,导入基波,再经过非线性光学的十三个多边公式换算处理,转变成光,就可以照在反光体上,形成全息的影像了。就像出自上帝之手,它能活动了,随从着我的意志。
楼顶的接收器把周围的影像统统地挤入了镜中。遗憾的是,它们都是死沉沉的,低能儿似的机械地晃动着。不过,我也算是这片荒地的君主了。
我每次只是无聊地踱来踱去巡视着我的那一小片王国。这里静得只听见我心里的叹息,或许动物园的笼子里也比这儿可爱的多,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笑,我真想照镜子瞧一瞧…镜子!我现在就已在镜子里啦。镜子里面照镜子。啊,我的镜子王国原来是相通的。我和我的助手又加进了几个小小的装置,使我可以从这面镜子传入另一面,甚至传到任一反光体。我驾着我的电光马车,像阿波罗一样,只要光线照到的地方都是我的自由王国。
我可以在翻起的浪花间游过,可以在营养的空气里飞翔;可以在山颠凝结以敲击千年玄冰的宁静,可以在湖边融溶来稀释初春杨柳的翠绿;可以在云海里波荡来梳拢日出的冠带,也可以在雨点中穿梭去追逐彩虹的脚跟;更可以在独狼白森森的牙齿间吻上黑夜的影子,可以在苍鹰油光光的羽毛上扫落旅途的孤独。
我经常贴在高楼的幕墙上嘲笑神色匆忙的行人茫然于我偷偷调弄过的红绿灯中,也常常躲在镜子后面偷看太太小姐们在努力扭动她们可笑的胯部,偶尔也会不小心从苦工们汗透的脊背上滑落进乞丐的帽子中,给他们以金黄色的希望。甚至,有一次我以光的速度掠过了月球,终于在黑寂的未知宇宙前止步了。
我更加得意于身形的变幻。有时在天上像朵乌云慢慢地盖过大片的原野,有时又躲进宝石的光芒中去变形红男绿女们的嘴脸,当然有时也会跳进人的瞳孔去舞蹈人们的幻觉。
“啊!上帝,快来阻止我!”
我发疯似的在光线上跳跃,在分子的不断碰撞中变化着目标的方向,忘掉了回去。终于我累了,依在一面镜子里那软软地昏黄色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我被一阵婉转的歌声惊醒了,透过光栅的缝隙,我看到了一个女子正低着头坐在镜子前梳理她的长发。那绸缎般顺滑的长发忽然扰动了我的影子,那黑色也慢慢地沉入了镜子中,我任由它滑到了我的脚下,却只呆呆地想不出我究竟要去做什么。她柔软的腰肢扭动了,她慢慢地转过了她的脸,她的眼。我忽然在她的眼里看见了我的影子,晃在她眼波的流光中。我吓得大叫一声,发疯似的逃走了。
不可能的,我的影像中夹杂着基波光,在运行中损失很少,不可能随意被人看见的。我的影子会有影子?
我想了好一阵,又逐渐想起了那个女人,那镜子里晃动的曲线,那眼中的光彩。我突然心中一动,她使我着迷了。
以后,我经常趴在镜框后瞧着她,看着那美妙的曲线在滑动,房间里只有她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