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突然没了踪影,想来是个熟练的暗杀者。老许已经很久没有面对过这种场面,平时在温县的生活太安逸了,现在只是凭着四十年前师父教导过的对付暗杀的方法和几十年的历练来应付。他脑海中依然回响着师父的话。
“对方哪怕比你再强,心也一定要静。记住自己是许家的一员,死也要死得有许家的风范。要死的无所畏惧。风范一定要在,无论胜败,你都是胜了。”
你都是胜了。老许默默的念道。他把心静下来。突然从身后剑尖电光般刺了过来,面对这种速度自己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他聚集浑身之力,疾身跃了出去,恍然间看到那个少年的身影彷佛一只鹞子般轻盈,对准猎物意图一击致命。
老许在空中往前荡开约有两丈,随后身子就重重跌了下去。自己的右肩靠咽喉不足三寸的地方已然被刺中,血浸红了衣服。伤口不是很大,剑从前后透了出来穿了一个窟窿,锁骨瞬间就被寒锋划断,凭借丛云的锋利只须一点轻微的力量就可以达到这种效果。若是刺木桩的话,三岁孩子都能凭借宝刃将其一分为二。不过面对的是几乎已登武道极境的二品上中的高手,仅是一剑令其失去反抗能力,这个人所拥有的杀人技想来也是十分骇人的了。老许可叹自己四十年习武,穷其一生的功力,也仅仅是换取这三寸的距离。而眼下这三寸生机带来的微弱火光,随着田文缓步走近身前缓缓地暗了下去。自己就像是条狐狸一般,哪怕再轻灵,也比不过鹞子,那速度已经脱离了普通的四足之速,而是有着双翼的速度,不是凡间之速。
老许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少年,鞋子粗布所制,很是破旧了。他右肩已断,只是左手用剑撑着勉强站了起来。血已经滴落到地上,溅起些微的红色之花。他笑了笑:“你使的似乎不是幽燕剑法。”
“恩,父亲在时根本就没有教过我任何武功,也没有想要我继承宗主之位。只是由于那些人都死了,这宗主的帽子因为血亲的关系才要扣到我的头上。武艺都是我流落江湖才学会的。跟幽燕没什么关系。”幼年的小贵族奄忽间就经历了破家,灭族,亡国的惨剧,从辽东至洛阳相距数千里,司马懿于景初二年(238年)灭辽东到如今正始八年(247年)也已经过了九年,期间这个少年所经历的惨痛和辛酸远远不是这流落江湖四个字所能表达的。
“你速度很快,我平生也见了些一品上上的高手,要数你最快。”
“这门功夫就叫‘神速’。”少年无奈的说道,“很实用。你的武功出乎我意料,竟然能避开我这一剑。”
“可惜避不开第二剑了。”老许说道,“你今年多大?”
少年想了一想,“应该是十四岁。没有刻意去记这件事情。”
“我终于明白一件事情。”老许说道,“天才是有的。”往昔他觉得许平十三岁就能练到中上的境界,已经是难得的聪明。今天看来这个孩子已经跨入第一流的高手之列,看来人世上的确存在着这种看似不可能的天才人物。“曹家的那四个上上的高手,你是不是一个。”他问道。
“恩。”田文又再次握紧手中的剑。老许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他左手挥起陪了自己四十年的这把剑,护住自己的胸前要害之所,摆出了随时进击的姿势。
“你都是胜了。”他默念道。就在自己剑刚刚挥起半个胳膊的时候,丛云已然从下颌直刺而入,贯穿整个头颅,从天灵而出。握着这剑的是十四岁少年柔弱的双手,老许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随着少年用右手把剑从他的头颅中瞬间撤出,这六十岁的身躯就这么趴在地上,仅仅是个死人,别人丝毫看不到许家的风范。只能看到鲜红的血液,以及头顶处的白色脑浆。也许老人带着‘你都是胜了’的信念到了另一个世界吧。
“对不起了,老爷爷。”他最后说了一句话,随后拭了下满是血的剑。此时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五岁的情景。
城中已经没了人,没了家人,也没了那些魏国的兵。北地天寒,司马懿带着四万兵马搬师回去了。整个襄平成了瓦砾场,分辨不出哪是皇宫,哪是集市,哪是街巷,哪是自己的家。辽东关外,十月已经冬寒彻骨,滴水成冰。走在路上,都是些已经干涸的而后又冻上了的暗红色。这些都是屠城留下的印记。
他走到城中,看着那个耸然而立的高高的大土堆。东西数十丈宽,这个土堆代替了皇宫成了整个襄平最显然的建筑。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这个土堆有着‘京观‘这个雅名。他只知道,被叛徒合力杀死带着无数剑伤的父亲埋在这里,母亲也埋在这里,还有表兄弟们,奶妈,给自己编草虫的小厮……
整个襄平城的七千人都埋在这里。此时已经没有腐臭,整个土堆因为严寒都冻得结结实实。他用手去刨,很硬,刨不动。最后只是默默的给这个土堆磕了几个响头。这土堆着实大了些。他也曾听到劫后余生的人的控诉;“纵然公孙父子愚不可及,可你司马懿仅是为夸耀武功,显示一己之身的声名,就活活杀死这满城的百姓,不是仁将所为,早晚会遭到报应。”山洞中,就是在随自己逃出来的人之中,有些是宫里精通巫蛊之术的人,齐齐下了血咒,七八个人围在一起最后互相用刀戳破对方的心脏。
“愿神将祸患降及你的子孙,让你的子孙互相杀戮……”田文不明白他们念得是什么,只是地上最后平白留下了几具尸体,这个山洞也不能用了。那时他只知道有个坏人叫司马懿,他一来,大家全都死了。
自己到了洛阳后,很多次忍不住在太傅府的周围去转,那个叫司马懿的大坏蛋就住在里面。太傅府很是大,不经意间那个大土堆就浮现在他眼前,他想这里也应该有个大土堆。想必压在底下喘不过来气很是难受。
自己随即戴上特制的手套在老许身上摸索着,除了些金银,还有另外的一个小袋子。打开一看,虽然被血浸的面目全非,可田文还是认得出是些点心。
这些点心是温县的特产,是老许给许平带过去吃的。
吴方见到这具尸体已经是一天之后了,是个路人首先发现了老许,上报河南尹后,看到司马家的印记,赶忙回禀太傅府。看到他身上的两处剑伤,吴方蹙了下眉。
“那个首领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心中默默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