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继续过了一段过渡性的日子之后才分手的。海翡翠拒绝了胡业的求婚,一个人去医院做了人流,胡业不仅伺候小月子,还时时买来几枝玫瑰。十几平方的一居室里,玫瑰插在罐头瓶儿里,一点儿不鲜艳,颜色发黑,有两朵还焦了边儿。海翡翠不再感动,她叹了口气,终于承认——胡业从来不是摇钱树,他是一小棵圣诞树,也有温馨,也是喜庆,不过晃动之下只能掉下廉价的礼物——然后,你就准备好过冬吧,最冷的时候跟着来了。
第五章
“漂一代”海翡翠(10)
海翡翠在巴黎。巴黎,一个充满艺术家、观光客、放逐者和流浪汉的城市,古老而浪漫的梦想之城。这里的人时而清醒、时而酒醉。海翡翠站在巴黎圣母院塔顶,看塞纳河上缓慢日落。海翡翠有种错觉:地铁里、树阴下、教室边、道路两侧,每个走过的人表情里都暗藏一种奇怪的飘流感。他们似乎想带走巴黎沉在最底层凝固的东西,但是他们,只是被带走,像河流上渺小的昆虫和落花,顺流而下。
海翡翠在西班牙。绚丽舞裙像开得张狂的怒花,随着急促的吉他和响板,弗拉明哥舞女王跳得那么桀骜不驯、淋漓奔放。指节击响,足尖踢踏,她野得像燎烈的火,灼烫着浓黑夜色。有什么压抑已久的情绪,就那么排山倒海地来了,海翡翠感到血流里的热度——挺直背部,她的腰线在上升。
海翡翠在泰国。海翡翠迷恋玉佛寺,那里的尖顶,那里的墙面、壁面、窗楣的装饰,无不镶嵌着赛璐璐、彩瓷和金箔,到处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在栏杆底下脱了鞋,海翡翠赤脚走上寺院的台阶……那些浮雕细致入微,真神一样环绕着。尽管多次来过,海翡翠依然赞叹这里的华丽,阳光在五彩缤纷的贝壳、玻璃和金属饰面上留下动人的耀斑,蓝天映衬下,整个建筑群美得失真——童年时梦想过,她想天堂就是这个样子。
海翡翠在南非。
海翡翠在澳大利亚大堡礁。
……大巴车已经发动了马达,海翡翠摇动手里黄色的小旗。类似的旗子好几面,为了有所区别,她把旗举得高高的,招呼着客人集合。作为一名旅行社的专职领队,她尽职尽责。尽管出过几次小的书写差错,尽管由于对从指定商店购买的珠宝价格不满遭到过客人投诉,尽管在日本带团时五名游客集体潜逃——尽管如此,旅行社领导和同事一致认为,海翡翠的工作态度热情饱满,不畏苦劳。她永远在路上。
我收到过一张海翡翠寄自梵蒂冈的明信片。据说那间小小邮局位于圣彼得广场旁边,是当地唯一的邮政机构。明信片上的邮票,印着某位著名教皇的头像,眼睛大得忧郁,盛得下全世界的悲苦——海翡翠一定知道他佶屈聱牙的名字吧?
第六章
大善人东郭先生(1)
话说小猜以绝对优势击败其他候选者,荣登当年“大众情人”榜首那晚,我和我妈拌了嘴,神情黯然出了门。那天聚会,我抽了太多烟,喝了半杯精品二锅头,不出几小时就有了反应,胃里灼烧,整个晚上我都像犯了错误的孙悟空,头疼欲裂。
坦率地说,我乐于享受现在的寂寞,安全,又超然物外,环顾周围的男欢女爱,我喜欢自己在刻薄话里保持的冷静态度。女儿尚未论及婚嫁,有价无市,正常现象,我妈为什么就觉得比别人福薄呢,好像自己生产了一个滞销产品?我妈为什么不是个现代派的老太太,像邻居刘徐娘,一天到晚地逛商场,敢穿粉紫色或嵌晶片的毛衣,头发漂成浅金色,态度严肃地跟女儿谈判:不要轻易嫁人,不要轻易决定生孩子——如果生了孩子,要找个好保姆,自己是不会承担照料孙儿的任务的,那种剥削父母晚年春光的孩子是最不孝的,是可耻的。刘徐娘风靡全院,走路腰肢摇动,为了掩饰脖子间的横纹围了条俏艳的长丝巾,比起她整天穿深灰套装的女儿,风姿不知绰约多少倍。
女人只要放低门槛,不愁开张,我只是不能对谁倾心而已。我妈经常给我暗示,她夸张地叹气,弄得我无端自卑。为了自我保护,我只好更夸张地叹气,有意无意地,给她讲几桩婚姻败笔。男怕选错行,女怕选错郎——现在社会乱,男人坏,万一仓促上马、选错郎君,马上就沦为悲剧女主角,天下道路千万条,没一条留给后悔的人重走一遭。
我跟我妈讲:“我们单位的绳蔓你认识吧?就是那天来咱们家帮你切洋葱的那个,她怕你熏了眼睛,你还夸她懂事,干活细致的那个?”
我妈对绳蔓印象深,她又切菜又洗碗的,不拿自己当客人,经我一提醒,我妈马上回忆起来:“那姑娘好,文文静静的,说话不像你大大咧咧的。她怎么啦?”
按旧社会标准,绳蔓应该是个被男人们歌颂的女性形象,因为她被丈夫揍得浑身青肿,却向同事解释:她接受了一次重量级的泰式按摩。她内向,贤惠,受了委屈也不忘维护丈夫处级干部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