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面语小姐发誓要考到外地大学,回到姥爷原来的城市,远离她需要忍耐的家庭环境——它总是在她收拾停当的一天后,恢复杂乱。父亲竟然能把穿过的袜子扔到茶几上——那两团皱皱的袜子,带着脚味和磨出的毛毛儿,常常并不是一对!沙发底、床下、桌角,到处游击队员似的藏着父亲一只又一只的袜子——书面语小姐把它们用长长的竹镊子夹出来,由于带着口罩,她的厌恶表情只流露在频频皱起的眉峰上。舒眠看起来是个乖顺女孩,不厌其烦地打扫、擦抹、洗涮……其实,她只是在维持和修复一个自己暂时还能待得下的空间。书面语小姐把个人生活用品全部收到自己的房间,严禁别人碰触——她不得不把它们加组密码锁起来。
一颗无辜种粒,却降落在不相宜的土壤。舒眠回忆起美好的过去,她是藏在一朵花的内部慢慢形成的……那些叶子,如同片片绿云,烘托着她,进入微风中恬静的睡眠。睁开眼睛,她却被风吹落到黑暗里。她要忍住哀愁,她要开花在别处,她要始终保持自己,做一粒光洁而圆满的种粒,不陷溺于泥沼。
第四章
书面语小姐(3)
舒眠小姐的洁癖在初中已显出迹象,成长和成熟,使她变本加厉。
中学,舒眠坚持自带水杯。她捍卫水杯专利权的坚决态度经常招致嘲笑,她事事儿的,如果发现杯子被同学盗用,她脸色铁青,要用消毒粉清洗。这不是太过分了吗?以为你是谁,明摆着瞧不起人。她为此专门准备了两个杯子。一个自己用,用洁白的小毛巾缝成口袋包好,系上特别打上的结——做了记号的,舒眠能一眼认出,这个结有没有被打开过,是不是别人模仿她系上的。还有一个杯子,放在课桌角上,没有外包装,专门公用。这只杯子是舒眠以前用的,自从被满嘴虫牙的同桌用过,就被舒眠废弃了,但可以发挥余热,对桌洞里毛巾袋内她自己的新杯子施加保护。就是这样,她也不放心。课间十分钟她不愿意出去玩,看守她光洁的小瓷杯:她的私有物,她的健康和安全。书面语小姐显得脱离群众,多少有些孤芳自赏的感觉。多年来,老师对她的个人评语中都不忘加上一句:“要注意团结同学。”那又怎么样呢?君子不党,她孤单又倔强,独来独往,有一颗玻璃心。
她不是没有试图改变过自己的饮水习惯。甚至不久以前在意大利旅行,书面语小姐还进行了一次已放弃多年的小小尝试。那日阳光明亮,亚得里亚的海风吹拂,书面语小姐独自走在冗长而散漫的中午,看着那些古老建筑在通往废墟的命运上如何日渐华丽。走累了,坐在教堂广场的椅子上休息,渴了。面前几步远,一个头发金黄的小伙子,就着街边的水槽喝水。他大口大口地喝,水珠迸射,溅上练过健美的棕红臂膀。书面语小姐力图改变自己。小伙子离开后,她拧开水龙头,蹲下来,仰起脸,小心地,尝了一口。她暗暗安慰自己,这是欧洲,管子里的自来水水质必须符合饮用标准。但书面语小姐随后为自己咽下去的一小口后悔不迭——因为接着到来一只高大的雪纳瑞犬,仰起毛茸茸的下巴,用它旋转的舌头接触了水喉。
书面语小姐工作以后,常常被当作隐蔽的传染病患者。因为聚餐时她老想号召别人用公筷公勺,万一不奏效,她就在菜刚上来的时候在自己碟子里夹上几筷,此后绝不再参与了,任由别人在汤汤菜菜里翻腾挑拣——任你珍馐美味,我自岿然不动。她不能再参与了,她的领导习惯搛起一筷子,抖上几下,甩下汤汁,再放回盘子,换另一块儿,接着抖。换了三五次,才能选中一块儿放进嘴角流油的口腔。她怎么能和一台职业甩干机一起大快朵颐呢?
是啊,你要是初次接触书面语小姐,肯定觉得她有病。夏天她从不坐公共汽车的座位,因为各种人的汗水和细菌粘在座位上……邪恶的小分子正在运动,寻找着侵犯可能,如果自己坐在被无数臀部玷污过的那个面积上,细菌会穿透她薄薄的连衣裙和吹弹即破的肌肤向她大举进犯。所以不管车厢里有多空旷,她都一丝不苛、顽强地站在那里,从到终点,她就是笔直地站着,好像痔疮正在发作。
仅仅市内出差两天,她也带着全套辎重。洗漱用品自不必说,此外还有拖鞋、床单、被罩,如果装得下,她自然会放弃只带枕巾的潦草方案,把蓬松的枕头也塞进行李。围绕她的日常用品全都贞洁得要命,除了她,没挨过别人的身子。
(bsp;我曾和别人一样,讥讽、指责过书面语小姐神经质倾向越来越明显的洁癖:“你是不是以为和病人通了一个电话也会传染上肝炎呢?”和书面语小姐相处久了,我才知道她和别人的确不一样啊!
比如去看王菲演唱会,她本来极其不喜欢这种密集型聚集的场面,那么多人呼出的废气在会场里弥漫,但她实在太喜欢王菲了,只好顾此失彼。书面语小姐近视,大多可能情况下她倔强地不戴眼镜,这回,为了王菲戴了隐形眼镜。我租了一个望远镜,我们几个轮流传着看。冰清玉洁的书面语小姐,拿着望远镜实在是看了没多少眼,第二天她双目刺痛,得了红眼病。问题是,我们几个都没事呀,怎么就她?!
近似这种事可不是一次。书面语小姐住宾馆,即使她不盆浴、不直接坐在马桶上、拒绝使用卫生间里的毛巾、喝水或漱口都用随身带来的杯子,她的危险系数仍然比别人大得多。你相信吗?她竟然需要激光治疗湿疣!打开身体,书面语小姐闻到自己的身体发出糊味儿。她的眼泪无声地涌上来。问题是,她并没有丝毫不适,只是例行的妇科检查时大夫查出了隐疾。她丈夫同样没有丝毫问题,她的性病得的莫名其妙。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