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见到梁燕眉时,已经是六年之后了。
那时候,我们全班同学有一次奇迹般的聚会。1975年初春,不知是哪个热心的同学发起倡议,要补照一个毕业合影。我们在1969年,是仓皇分手的,连个毕业典礼也没办。初中毕业,这是当时我们很多人的最高学历了,没有毕业照,当然会有人耿耿于怀。于是这个倡议,得到了广泛响应,在那时原始的通讯条件下,不可思议地口口相传,终于在那一年4月份,集齐了绝大部分同班同学。
在长春桂林路的“红光照相馆”,我见到了梦绕情牵的一些同学。
我离开东甸子后,与小迷糊保持着通信联系,知道他们的一些情况。我离开那里一年多后,城市的工厂开始在下乡知青中招工。我们户第一个被招出去的是老房,被招到敦化县文化馆搞美术宣传,脱离了苦海,成了拿工资的人。接着冯长骏被敦化亚麻厂招去当工人,成了世袭工人。又过了一段,王亚奎也被长春一个厂招为工人,回到了家乡。招工的热潮一起,表现稍好的都留不住了,我们户四个女生,一个不拉,全都招回了长春。1975年时,集体户就剩下小迷糊一个男生了。
小迷糊,变得老实多了,沉默寡言,原先身上的猴气和虎气都不见了。唇上的胡须留得很长,一副老成的样子。我紧紧握着他的手问:“你一个人,能坚持住吗?”
小迷糊说:“没事。老屯对我,挺照顾的。”
我还见到了老龚和家轩。
老龚后来转户到前郭尔罗斯,在那里被招到辽河油田当工人,小资气息一扫而光,非常务实了。和一个知青出身的女工结了婚,过起了小日子。他给我看了他老婆的照片,比他当年追求的师长女儿差远了,比关美玲也差远了。
我对老龚说:“你务实,我能理解。不过,这么俗的女孩你也能接受,我真万万想不到。”
老龚嘻嘻一笑:“什么是生活?生活就是俗。不俗,就活不好。这你不懂!”
他仍然英俊如昔,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决不会再唱了。我看着他,心中感叹:什么是生活?生活就是强硫酸,再坚定的人,也能被它腐蚀掉。
家轩,仍是衣冠楚楚,但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在我离开后不久,转户到了长春下属的九台县,干得怎么样,不太清楚。
我虽然离开东甸子最早,可是对我来说,离开农村的日子仍然还是遥遥无期。我家下放的那个怀德县,不属于长春,也极少有从长春下放来的知青,所以长春的工厂根本不来招人。而本地的工厂,又不招长春的知青。我陷入绝境,除了招工不行,其他的出路也不行。因为父亲的历史上有那么一点“问题”,我就既当不了兵,也上不了大学。父母下放后,没过两年,就因工作需要被召回了城,把我剩在了那个泥潭里。唯一值得一说的是,经过几年的劳动,我吃得多,睡得好,身体变棒了,相貌也忽然英俊起来;在油灯下读了几本人文主义书籍,心灵开了窍,“拽”几句唬人的哲理不成问题。整个成了风流倜傥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