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桌上那叠纸,翻了几翻。以前总以为是仓吟写给仓吟政的信,可直到这一刻仓吟清才明白,那些其实不全是信。
每一张纸都是一段回忆。隔了那么多年,仓吟还记得当时仓吟政教他背诗词时候的事。纸的开头总是“某年某月某日,大哥教某诗词”,后面会端端正正地写下诗词的内容。
仓吟的字很像仓吟政的,但味道不同,他的字透着一种俊秀,不似他大哥一样刚劲。
仓吟清握着纸的手忍不住颤抖,要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仓吟才可以把每一日每一夜都记得那么清楚?仓吟政离开的日日夜夜对他来说又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点上一盆火,他将这些信一封一封扔进去,纸张被烤得蜷缩,墨迹和着炭火,空气里一股浓浓的焦味。又拿起一封想扔,信上的内容却让他痛得泪流满面。
――年时酒伴,年时去处,年时出色。清明又近也,却天涯为客。念过眼光阴再难得,想前欢、尽成陈迹。登临恨无语,把阑干暗拍。
曹组的一首《忆少年》,伤春怀人。
纸有些皱,字迹较其他的信潦草一些,能清楚地看到笔迹停顿,有几处墨色晕开,仓吟清明白,那是书写之人的眼泪。字字心酸。
仿佛疯了一般,他顾不得火盆烫手,去抢去救那些还没有被烧毁的纸,然后像收藏宝贝一样,把他们放在一个木盒里,不让别人碰。他开始讨厌屋子里的空气,闻到的总是那散不尽的焦味和霉味,浊得人喘不过气,开着窗子也没有什么用。
每年清明,总会想起那首《忆少年》,昔日的小院一直空着,一片死寂。只有墙外的栀子花年年按时绽放,香气满园。
“这些年经历了很多,也明白了二姑母的话,撑起一个大家族的永远都是面子,是无奈是痛苦是残忍,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得不变得麻木去接受这些。听过去是一种借口,但一定意义上,也是真的。为了家族利益,全家都放弃了大哥和二哥,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给。”仓吟清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我当了家以后,曾想将他们接回来下葬,可是那里乱糟糟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我只想知道,他们还好吗……”
隶祀和凌琰对望一眼,彼此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的哀伤。一如现在的空气,被压抑的雷雨味道包裹住的栀子花香,香得伤人,熏得人直想落泪。
隶祀接过仓吟清递过来的纸,写的正是《忆少年》,泛黄的纸张上,俊秀的字体里,透露出了对逝去之人的思念和爱意。那份感情强烈得在十几年后看着这张纸的隶祀和凌琰都能够明了。
隶祀的手指轻轻划过纸面,将仓吟的气息深深记在心里,然后念起咒语,在仓吟清的注视下走进了黄泉。
忘川边,隶祀按着仓吟的气息寻找到了属于他的花。那是两株依偎生长的彼岸花,紧紧靠着,很艳很美,两株花中最后的画面一模一样。
隶祀把他看到的转述给仓吟清,老人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像孩童那样哭了出来。随着一声重重的雷响,那雨滴,也终是砸了下来。
彼岸花中,那两人最后也是最难忘的记忆。
夏日的小院里弥漫着栀子花香,乌云渐渐挡住了阳光,蜻蜓低飞,一个绿眸小童拉着年长几岁的少年开心地唱着
――――落雨嘞,打夜嘞,蝙蝠老鼠开会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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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明州方言里,蝙蝠老鼠就指蝙蝠,不是蝙蝠和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