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第04章_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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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2 / 2)

“我有个弟弟,”他向她说,“他就要来店里帮我的忙了。”

阿玛兰塔觉得自己受了屈辱,气虎虎地回答他说,她决定不管怎样都要阻挠姐姐的婚姻,即使她自己的尸体不得不躺在房门跟前。皮埃特罗-克列斯比被这威胁吓了一跳,忍不住把它告诉了雷贝卡。结果,由于乌苏娜太忙而一直推迟的旅行,不到一个星期就准备好了。阿玛兰塔没有抗拒,可是跟雷贝卡分手时,却在她耳边说:

“你别做梦!哪怕他们把我发配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想方设法使你结不了婚,即使我不得不杀死你。”

由于乌苏娜不在,而无影无踪的梅尔加德斯仍在各个房间里神秘地游荡,这座房子就显得又大又空了。雷贝卡负责料理家务,印第安女人经管面包房。傍晚,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带着熏衣草的清香来到的时候,手里总要拿着一件自动玩具当做礼物,未婚妻就在大客厅里接待他;为了避免流言蜚语,她把门窗全都敞开。这种预防措施是多余的,因为意大利人举止谦恭,虽然这个姑娘不过一年就要成为他的妻子,可他连她的手都不碰一下。这座房子逐渐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具。自动芭蕾舞女演员,八音盒,杂耍猴子,跑马,铃鼓小丑——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带来的这些丰富多采的自动玩具,驱除了霍-阿-布恩蒂亚自从梅尔加德斯去世以来的悲伤,使他回到了自己研究炼金术的时代。这时,他又生活在一个乐园里了,这儿满是开了膛的动物和拆散的机械;他想改进它们,让它们按照钟摆的原理不停地动。奥雷连诺却把作坊抛在一边,开始教小姑娘雷麦黛丝读读写写。起初,小姑娘宁愿要自己的小囡囡,而不愿要每天下午都来的这个陌生男人;他一来到,家里的人就让她放下玩具,给她洗澡、穿上衣服,叫她坐在客厅里接待客人。可是,奥雷连诺的耐心和诚挚终于博得了她的欢心,以致她一连几小时跟他呆在一起,学习写字,用彩色铅笔在小本儿上描画房子和牛栏,画出金光四射的落日。

感到不幸的只有雷贝卡一个人,她忘不了妹妹的威吓。雷贝卡知道阿玛兰塔的性格和傲慢脾气,害怕凶狠的报复。她一连几小时坐在浴室里咂吮指头,拼命克制重新吃土的。为了摆脱忧虑,她把皮拉-苔列娜叫来,请皮拉-苔列娜用纸牌给她占卜。皮拉-苔列娜照旧含糊不清地说了一通之后,预言说:

“只要你的父母还没埋葬,你就不会幸福。”

雷贝卡浑身颤栗。她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场梦,看见自己是个小姑娘,带着一只小箱子、一张木摇椅和一条口袋,走进布恩蒂亚的房子——口袋里是什么东西,她始终都不知道。她想起一个穿着亚麻布衣服的秃顶先生,他的衬衫领子被一个金色钮扣扣得紧紧的,但他一点不象纸牌上的红桃老k。她也想起了一个十分年轻、漂亮的女人,有一双温暖、芬芳的手,但是这双手跟纸牌上那个方块皇后好象患风湿的手毫不相同;这个年轻女人经常把花朵戴在她的头发上,带她到镇上绿树成荫的傍晚的街头去闲逛。

“我不明白,”雷贝卡说。

皮拉-苔列娜感到困窘。

“我也不明白,可这是纸牌说的。”

雷贝卡对这模糊的预言感到不安,就把它告诉了霍-阿-布恩蒂亚。他责骂她相信纸牌的占卜,可他自己却悄悄地翻箱倒柜,搬动家具,撬起地板,掀开床铺,寻找那只装着骸骨的袋子。据他记得,自从房屋改建以来,他就没有见过那只袋子。他暗中把一些泥瓦匠叫来,其中一个承认他把袋子砌在一间卧室的墙壁里了,因为它妨碍他干活。接连几天,他们都把耳朵贴在每一堵墙壁上仔细倾听,最后才听到深沉的“咔嚓咔嚓”声。他们打通墙壁,骸骨袋子仍然完整无损地放在那儿。同一天,他们就把骸骨埋在一个没有墓碑的坟坑里了,那坟坑距离梅尔加德斯的墓-不远;霍-阿-布恩蒂亚如释重负地回到家里,因为,对于这件事情,他有时就象想起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那么沉痛。他经过厨房时,吻了吻雷贝卡的脑门。

“别再胡思乱想啦,”他向她说。“你会幸福的。”

阿卡蒂奥出生之后,乌苏娜就不让皮拉-苔列娜来自己家里了;但是皮拉-苔列娜跟雷贝卡交上了朋友,这家的大门又对她敞开了。她一个人就象一群山羊,一天要来好多次,来了就干最重的家务,非常卖力。有时,她也到作坊里去帮助阿卡蒂奥修照相底片,既勤快又温存,这个青年终于感到不好意思。他的脑瓜都给这个女人搅昏了。她那温暖的皮肤,她身上发出的烟味,以及她在暗室里的狂笑,都分散把他的注意力,使他不断地跟东西相撞。

有一次,皮拉-苔列娜在作坊里看见正在干首饰活的奥雷连诺,她就倚着他的桌子,赞赏地观察他耐心而精确地工作。事情是突然发生的。奥雷连诺确信阿卡蒂奥是在另一个房间里,然后才朝皮拉-苔列娜扬起眼来,正巧跟她的视线相遇,她眼里的意思就象晌午的太阳那么明朗。

“唔,”奥雷连诺问道。“什么事哇?”

皮拉-苔列娜咬紧嘴唇,苦笑了一下。

“你打仗真行,”她回答。“弹无虚发。”

奥雷连诺相信自己的预感已经应验,就感到松快了。他又在桌上埋头干活,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他的声音既平静又坚定。

“我承认他,”他说。“他就取我的名字吧。”

霍-阿-布恩蒂亚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把钟上的发条连接在一个自动芭蕾舞女演员身上,这玩具在本身的音乐伴奏之下不停地舞蹈了三天。这件发明比以往的任何荒唐把戏都叫他激动。他不再吃饭,也不再睡觉。他失去了乌苏娜的照顾和监督,就幻想联翩,永远陷入了如痴似狂的状态,再也不能复原了。他整夜整夜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喃喃自语,想方设法要把钟摆的原理应用到牛车上,应用到犁铧上,应用到一动就对人有益的一切东西上。失眠症把霍-阿-布恩蒂亚完全搞垮了,有一天早晨,一个头发雪白、步履蹒跚的老头儿走进他的卧室,他也没有认出此人。原来这是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最后弄清楚了客人的身份,发现死人也会衰老,霍-阿-布恩蒂亚非常惊讶,而且产生了怀旧之情。“普鲁登希奥,”他叫道,“你怎么从老远的地方跑到这儿来了?”在死人国里呆了多年,普鲁登希奥强烈怀念活人,急切需要有个伙伴,畏惧阴曹地府另一种死亡的迫近,他终于喜欢自己最凶狠的冤家了。他花了许多时间寻找霍-阿-布恩蒂亚,他向列奥阿察来的死人打听过,向乌帕尔山谷和沼泽地来的死人打听过,可是谁也无法帮助他。因为,梅尔加德斯来到阴间,在死亡簿上用小黑点划了“到”之前,其他的死人还不知道马孔多。霍-阿-布恩蒂亚跟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一直谈到夭亮。几小时以后,他由于失眠变得疲惫不堪,走进奥雷连诺的作坊,问道:“今天是星期呀?”奥雷连诺回答他是星期二。“我也那么想,”霍-阿-布恩蒂亚说,“可我突然觉得,今天还是星期一,象昨天一样。你瞧天空,瞧墙壁,瞧秋海棠。今天还是星期一。”奥雷连诺对他的怪里怪气已经习以为常,没有理睬这些话。下一天,星期三,霍-阿-布恩蒂亚又来到作坊。“这简直是一场灾难,”他说。“你瞧瞧空气,听听太阳的声音,一切都跟昨天和前天一模一样。今天还是星期一。”晚上,皮埃特罗-克列斯比遇见他在走廊上流泪:他不太雅观地、抽抽嗒嗒地哭诉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哭诉梅尔加德斯,哭诉雷贝卡的双亲,哭诉自己的爸爸妈妈——哭诉他能想起的、还在阴间孤独生活的人。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给了他一只用后腿走钢丝的“自动狗熊”,可也未能使他摆脱愁思。于是皮埃特罗-克列斯比就问,霍-阿-布恩蒂亚不久以前向他谈到过的计划——使人飞到空中的钟摆机器搞得如何了?霍-阿-布恩蒂亚回答说,制造这种机器是不可能的,因为钟摆能使任何东西升到空中,它自己却不能上。星期四,霍-阿-布恩蒂亚又来到作坊,他的面孔露出了完全的绝望。“时间机器坏啦,”他几乎号啕地说,“乌苏娜和阿玛兰塔又去得那么远!”奥雷连诺骂他象个小孩儿,他就顺从地一声不响了。在六个小时之内,他仔细地观察了各种东西,打算确定它们的样子跟头一天有没有差别,并且坚持不渝地寻找变化,借以证明时间的推移。整个晚上他都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唤普鲁登希奥-阿古廖尔、梅尔加德斯和一切死人来分担他的忧虑,可是谁也没来。星期五早晨,家里的人还在睡觉,他又开始研究周围各种东西的形状,最后毫不怀疑这一天还是星期一。接着,他抓住一根门闩,使出浑身非凡的力气,凶猛地砸烂了炼金器具、照相机洗印室和金银首饰作坊,同时,他象着了魔似的,快嘴快舌地尖声叫嚷,但是谁也不懂他叫些什么。他还想毁掉整座房子,可是奥雷连诺马上叫了左邻右舍的人来帮忙。按倒霍-阿-布恩蒂亚,需要十个人;捆起他来,需要十四个人,把他拖到院内大栗树下,需要二十个人;他们拿绳子把他捆在树干上。他仍在用古里古怪的话乱骂,嘴里冒出绿色的唾沫。乌苏娜和阿玛兰塔回来的时候,他的手脚仍然是捆着的,浑身被雨水淋得透湿,但已完全平静、无害了。她们跟他讲话,但他不认得她们,他回答的话也叫人莫名其妙。乌苏娜松开了他已经磨出血来的手腕和脚踝,只留下了捆在腰间的绳子。随后,她们用棕榈枝叶给他搭了个棚子,免得他受到日晒雨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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