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爷爷家时天已经接近黑了,老人家见到我自然很高兴,硬是拉我喝了一点酒。我们先是喝邵阳大曲,当天色更暗一点,西方落日的余晖渐渐消散,斑斓的晚霞慢慢地从地平线上沉下去,他提出来我们应该喝自家酿的米酒。
我没有拒绝,至少我知道自己的酒量还不至于喝醉。然而就在这时我看到爷爷的背后站着一个人影,没错,那正是雨雨,她在朝我微笑。
这当然是幻觉,我清楚她已经死了。我闭上眼睛,大概有二十秒之久,她仍然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我。我低下头来,不去看她,自个盯着桌面上的酒杯,爷爷正从灰白色的塑料酒壶里倒出浑浊的米酒来。酒杯里的液体在旋转,不止是酒杯,我感到整个桌面都在旋转,很慢地旋转着。我尝试着去拿起酒杯,当我的手指碰到杯把时,酒变成了暗红的颜色,并且越来越明亮鲜艳起来,红得让我觉得它们就像一个熟透的果实,里面的浆液随时都要迸裂出来。
爷爷注意到了我手在颤抖,从我手掌的影子下拉走了杯子。我感到胃里在剧烈地翻滚,不是那种喝醉酒的呕吐感,而是发自内心,从脊髓的某一个地方,或者是颅骨里,某一种力量在向外膨胀,从内向外压迫着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最终我低下头去,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我发誓自己完全没有喝醉,因为我清醒地感觉到喉头里不断地有灼热的东西向外涌动,我仍然可以心算出两个四位数的乘法,我只是在吐而已。
当我再抬起头来时,我只听到爷爷的惊叫声――因为我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但我仍然感觉得到雨雨就站在那里,站在我面前不到三步的地方。“你的眼睛在流血,菩萨啊,俊儿的眼睛在流血,您保佑保佑他!”
我用手去摸眼睛,果然在眼眶靠近鼻子的地方摸到湿热的液体,放到口中尝了一下,那是血液的味道。爷爷猛地拉起我,将我连拖带扶地弄到堂屋内李家历代祖上的牌位(灵位)前跪下,一边快速地念着许多我听不懂的宗教术语。
“爷爷,我没事。”
我当然从不相信神或者佛之说,一边安慰着爷爷,一边尝试着站起来,双腿却不听使唤。
爷爷没有理会我,也没责怪我,自个儿忙活着,过了一会儿我闻到了檀香的滋味,接着四周便渐渐明亮起来。又过了大约一分钟之后,我听到一阵低沉的风声。我再次挣扎着站起来,这一次我成功了,并摸索着靠到了墙壁上。我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但是没有找到,便对爷爷说:“爷爷,给我一支烟吧。”
当我把烟点上并狠狠地抽了几口之后,混乱的感觉骤然消散,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满堂的香烛火光之中。
“爷爷,老实跟你说,你知道我从小不相信菩萨,但今天我还是谢谢您。”
“你吓着我了,我这一辈子什么都不怕,只怕你出事。”
“我下次不喝酒了,您不知道,我最近一喝酒就会这样。”我撒谎欺骗他。
爷爷不再说什么,硬是劝我喝了一口洒了香灰的茶水,又把我扶到楼上的床上坐着。过了一会儿,我再次听到低沉的风声,打在我房间靠北的后窗口上,我心中浮现出一副画面:雨雨就站在屋后的竹林里望着这算窗户。
我壮起胆子移到窗户面前,外面几乎完全黑了,尤其是我身处亮处,根本就看到不到什么。我想起了恐怖电影里的经典场景――一道闪电劈下来,雪亮惨白的世界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在望着我。
我长吁一口气,猛地将手中的烟头往地上一甩,大叫道:“可笑,真他妈可笑!我怎么会相信鬼神之说!”
我往床边回头走了几步,又猛地回头,指着窗户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即便是你,你也是回来向我解释的――该死,我怎么了?我怎么会说这些!”
抽了几支烟之后,酒精轻微的后劲上来了――这才是酒的感觉,我眼皮有点沉,草草地洗了个冷水澡之后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可能是没有做噩梦的缘故,我精神格外饱满。我打开行李包,将衣物一一清理出来,我翻开最上面的一件白色衬衣,发现在两边衣服的夹缝里,安静地躺着一件紫色的女性内衣,这是买给雨雨的,不知为什么会夹杂在这里。这很奇怪,无论昨天我走得多么匆忙,收拾行李是一定不会出错的,我出生在这样一个世家,从小从不弄错行李。我清楚地记得这件内衣被我挂在了家里的衣架上――怎么可能会躺在这里。
接着思念就像潮水一般涌来,一发不可收拾了。我坐在床边抽了三支香烟,仍然不能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总会去想起,想起我们曾经在一起度过的日子,在湖心公路的树荫下散步,在“一对一”游泳池里的儿童用滑滑梯上抱在一起当孩子们的“火车头”,在去年深秋的夜晚数街道上飘落的落叶,在前年大雪纷飞的寒冬日子里将脚窝在一场棉被里看书....
我想起张敬轩的那首断点:想起我们有过的从前,泪水就一点一点开始蔓延....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拨起了刘宇的电话号码。
“你是?”
“我是李俊,昨天在船上认识的你。”
“啊?有吗?”她语气显得无比惊讶,“我不认识你额。”
“你开玩笑吧,这电话号码是你给我的,不然我怎么会有你电话号码。”
“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昨天和你聊过。”
“不想聊就算了嘛。”我很不是滋味,准备挂掉电话。
“等等,你在哪?我们见面谈谈。”她恳求我说,“你现在在哪?”
我告诉了她我的地址之后,走下楼去与爷爷一同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