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窝在这个角落里好几个小时了,在这间相当不起眼的小茶馆的一个角落里。这让我感觉不对劲――我记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喜欢进茶馆的人,我甚至不熟悉这个场景里的任何一样东西,包括不断地拿在手中转来转去的小巧的茶匙,我不记得以前曾来过这里。我漫不经心地向窗外瞟了一眼,灰暗的天空中像是有一个发了狂的人在向地上泼水,隔着并不厚实的玻璃我彷佛能看到那沉重的雨滴打在地上的声音,或许是两个音节――雨啊-雨啊。
我在这里做什么呢?正当我思考这个问题时,我的老板,雨雨悄悄地坐在了我的对面。
她皱着眉头,瞪大眼睛一脸严肃地望着我,这让我一时不知所措。我很激动,更多的是犹豫,犹豫自己该先说什么,诸如“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你去哪了”之类,却又觉得都不妥当。
我的嘴蠕动了一下,她就开口了,她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对我说:“阿俊,暴风就要来了。”
我先是楞了一下,继而终于觉得这很荒诞了,我发誓这句话与我八辈子打不着边际,用我们常说的话来表达,那就是“与我没有一毛钱关系”。
我望向她,正好遇上她的目光,她一直在注视着我。
我感到委屈起来,是的,她应该知道我是如何想对她表白一些未说出口的事情,而我是如何的想听到她肯定的承认。想到这里我突然被一件事情打住了――这如此诡异,我不由得全身震颤了一下。我再望向她,她嘴角似乎带着一丝微笑,十分短暂的微笑,接着面容便开始模糊起来。
随即,世界从这个茶楼的墙壁上的某一处裂缝开始变得极度不稳定,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摇晃,振颤,旋转,我抬头,看见天花板不知何时被撕开一条巨大的裂缝,雨水瀑布一般倾下来,而她,更加模糊,就像一块受热融化的精雕细琢的巧克力,又或者是像一支渐渐烧化的蜡烛,慢慢地扭曲。我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觉得她好像在我耳边不断地重复着那一句话,声音渐渐由沙哑变为轻吟:暴风就要来了,暴风就要来了……
终于我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这些画面便一下子散去,我正坐在床上,远离刚刚的梦境。
是的,我必须面对一个事实:此刻,她或许已经坐上了去澳大利亚的飞机。
而刚刚在我梦中,那么清晰的逼真的我从未经历过的梦中,她对我说:暴风就要来了。
我本想翻个身再继续睡,但手机铃声阻止了我的想法。该死,是谁这么无聊,我一边暗骂一边漫不经心地接电话。
昊(猴子,后文里昊和猴子也一样,都是指同一个人)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开口便是一句:“雨雨死了。”
“什么?”我迷迷糊糊,确实没听清他这句话。
昊又重复了一遍:“雨雨她死了,昨天晚上在家里阳台上跳楼死了。”
“你开玩笑?”
“没,你现在过来一趟吧。”
我猛地清醒,从床上翻身起来走下床,又望着被子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到沙发上,我一定是在继续做梦,我想。我用力地甩着脑袋,用刚刚冒出指背的指甲狠狠掐住手臂上端一丝皮肉,直到剧痛使我自觉地松开。我又跑到洗漱间将冷水拂到脸上和脖颈上,望着镜子里清晰的自己,我完全地了解到这已经不是梦境。
我从住处所在的八角亭小区沿着人流密集的沿河路向雨雨住宅那边走去,一路上我不停地希望这是一个骗局,是猴子给我开的一个玩笑。这怎么可能,我怎么愿意相信像雨雨这样一个女孩会选择自杀,至少,她面容上时刻挂着微笑,但对于我这样一个与她深交过的人,又确信一点:在她身上,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正是使我感到害怕的地方。我清楚地记得前天下午我们还通过电话,讨论关于我假期的话题,谈论中她如同往日一样,没有什么语气异常。“你想休多久就多久吧”,她当时是如此幽幽地对我说的,那时我还不能想到她已经准备好了出国,更不能想到今天会收到她的死讯。不过她那句话是在我意料之中的,我的工作本身是那种可做可不做的类型,换句话说我每年只去上一天班也无所谓,关键并不在此,关键是我的老板总是愿意每个月照付给我工资。
我记得两天前自己是怎么过的――为了刚刚申请到的假期,我花去一下午的时间来购物,其中有一部分时间是为雨雨精心挑选一些小物品,比如毛巾洗发水内衣等等。她不知道如何生活――我的意思是,她不精通生活的细节,比如在寒冷的冬天我经常发现她嘴唇上裂口遍布,于是我就会给她准备一支唇膏。然而这一切都用不上了,昨天晚上的某个时候,望着地上的大包小包,我恨恨地咒骂自己:“这下好了,真的休长假了。”
愕然和失魂落魄可以用来形容我从昨天开始的心情,首先可以确定一点:我这两年多以来稳定得如同睡在粮仓里的老鼠一般的工作已经失去了。尽管我的这位老板给我的薪水并不怎样,但她是如此照顾我,以致我从未有过失业的考虑――事实上我是她唯一的雇员,而且我也并不把她当老板,只有在很陌生的外人面前提起是才这么说。另外我也震惊于自己的震惊,不知不觉的两年时间之后,我居然对这个原本无亲无故的女子深情到了这种地步,乃至失去她时会有这么复杂而强烈的悲伤与不舍。
我想到了昨天的案子,难道会与她的死有关系?
....
远远地我便看见一大堆人围在雨雨住处的大楼下,其中夹着几名警察,我意识到这是用红线围起来的事故现场。我立在巷口上犹豫着,一方面我就像高考之后等待成绩公布一般地想去确认事实,另一方面我又害怕这件事情是真的。就在这时有人在背后拍我肩膀,我吓得一抖,回过头去看,原来是昊(在公共场所我一般还是称其名字,因为他毕竟是重案调查小组的组长)。
他递给我一支烟,和气地问:“怕什么呢?瞧你这样子,做贼似的。”
我点着烟,低声说:“我....我没想到,真没想到会这样,我不相信她会自杀。”
他又拍了拍我肩膀,语气真挚地说:“我也不相信,但这确实已经发生了。我正在申请调查这个案子,如果有什么内幕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的。”他又望了一眼四周,低声地对我说:“还记得昨天我们调查的结果吗?”
我点点头,但没有做声,我知道他肯定有一番说法。
“我去了几家医院,都没有见到雨雨所说的医生,但是――你猜,我在大地药房打听到了一个什么消息?”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