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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孤独者的宗教!
我曾经对人说过,子女是父母的信仰,是父母历经不平人事之后生命的宗教。但我错了。)
家园,彻悟者的坟墓!
(我还对人说过,父母是子女的奴隶,只有在子女失意或无助时,他们才被叫做上帝。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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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察觉到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我将又一次必须同故乡作别的时候,太阳像窃贼作案成功后溜出现场一样消失在一块巨大的乌云背后,故乡便进入了一大片阴影之中。当我意会到我这仿佛是在逃命似的心态时,恐惧与伤感再次注满了全身,这同当初母亲去世后我们的离去是同样一种镂骨镌肉的感受。曾经调教了我无穷遐想的竹林将我包围,翠竹低垂着忧伤的头颅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池塘,业已干涸,就像一张破敝的脸,我再也无法通过绿水和水中树棵的倒影获得快乐,并在快乐中获得往年的容光。马儿湾的夏天,业已被无数棉球给撑破,露出白灿的花朵,那悲伤万状的命啊!老棬树,唯一的那棵老棬树,它老得已经无法同我昭示往昔,也无法吐出一个清晰的字来,它是一个老人,在田间的另一边,默默地承认时间,承受着离别的击打。还是那群孩子,在村口拖长了我的背影,他们祈求这背影是一根连音线,还是想逮住一丝灵感让自己获得?这一刻,我成了碎片,被苍老的故乡一点一点地分裂为碎片,往后它们将各分东西,随风漂泊,再也不能成为一个整体,和童年对话,和一张张脸孔,一幕幕情形,包括悲欢、生死,再次碰面。
在我回首时,一个本来是坐着的影子,缓缓地从河边一棵大树的阴影里站了起来,我看清楚了是一个即将走完人生之旅的老人,他瘦得就像一个阴影;他映影于身后金光四溅的田野上的这幅剪纸杰作,同我那孤立于故乡的老房子一样,投射在我心灵干净的心灵壁垒上,怎么也擦不去了。
他认出我来了吗?我却早已经忘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