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在草原的风里，看到猛烈的风将快要枯黄的草吹得霎霎作响。她仰头看到了归雁，扇着那长长的翅膀悠悠南飞。她想到了她的过去，一直在锦衣玉食中长大，虽然母亲是父亲从波斯买回来的舞女，虽然她一直在父亲众多的子女中受到歧视，但是父亲仍然给了她一定的父爱。在那个豪华的宅子里，父亲给所有的子女都给予同等的待遇，男子都配予老仆和小厮，女子都配有乳娘和婢女，住在考究的房间里，穿着锦绣的绸缎衣服，常常可品尝到南来北往的食品。到了一定年龄，男女都可以到家学里去读书识字，作为一族之长的父亲亲自聘定教书先生，而且必定是久具盛名饱读诗书的大儒。虽然她那波斯血统的母亲总是唤她作尔拉霞，但是她却有个中国式的名字，就作汝馨。
父亲长期经商，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积累了巨额的财富，然后就合家从蜀地搬到了汴梁。他父亲就是在扬州的时候将她的母亲纳为妾侍的，在母亲的央求下又把母亲的弟弟，也就是她的舅父带进自己的府第作随从。
也许如果父亲没有早死，一切都是好的。虽然她仍然没办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但起码不用颠沛流离，在自己成年后会由父亲做主许配给一户殷实的人家，然后安静度过余生。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父亲突然病故，然后就是看见母亲扶着棺木大哭，然后就是母亲离奇被毒死，然后就是管仓库的舅父带着她仓皇逃亡，听说是要把她带回波斯的外祖家。她一路抱着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乳母，心里充满了惊惶。可是不知为什么，一路都被家族里的人追杀，本来从家里偷偷带走的一马车东西也因此散失了。据同来的一个家丁暗中对乳母说，这是因为舅父带走了一件家传之宝叫和氏璧的，被家族的人发现了，就追杀他们的。可是，她一个小女孩哪里知道那么多。
是啊，往事不堪回忆，可也总有快乐的时候。她怀念她住过的扬州，在雕梁画栋的楼上，打开窗远远就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扬州河。在北风呼啸的冬夜，拥着杏花锦缎背面，听着长长的更漏，睡不着的时候乳母会细细的告诉她在哪里哪里的小巷，即使在寒冷的冬夜，仍然有滚烫滚烫的羊杂汤卖，里边撒了辣椒丝，煞是好看。每到这个时候，她的脑中对外边的世界充满了憧憬，有杨柳夹岸的扬州河，河中有美丽的画舫，画舫上挂满了彩灯，照得整条扬州河象白昼般光亮。然后就是，在某条某条小巷，有美味喷香的羊肉汤卖。这就是她小时候幻想中的世界。
可是，当她长大的时候，当父亲死亡，她被突然抛进这个现实的世界，她发现的只有厮杀。
4.女儿
数月之后，孩子出生了。
是个女孩。孩子长到两三岁，已经出落得非常标致，象她母亲那样是个天生的美人胎子，可是她的神韵更肖似她的父亲，黑黑的眼睛里有着星星般的光芒。
然后，父亲出征，出征回来后就发现孩子的母亲失踪了。他几乎为这件事而发颠。因为那是他唯一心爱的女人。
听说她有个风雨不改的习惯，总爱绕着南边的树林骑马奔跑，估计是被与本族有仇的另一部落里的人抢走了。父亲带上了部落里最精锐的骑兵在树林里一遍又一遍地搜索，可是一无所获，最终泱泱而还。
孩子是在极度保护的环境下长大的，因为母亲失踪了。蒙古的孩子素来从小习武，但是她是例外。孩子的母亲的随身婢女也成了父亲的其中之一个妻子，于是就和母亲的乳母一起承担起抚养孩子的责任。孩子是在吴哝细语中长大成人的，会刺绣，会鼓琴，会中国毛笔字。这时候，蒙古帝国已立。父亲作为蒙古战将的一员，带着部落举家南迁。负责保护孩子的是父亲手下的两名得力大将。
“古勒叔叔，不如你教我弓箭吧。”一天，孩子对其中一位叔叔说。
“是！”他当然乐意之至，因为他实在不明白首领为什么不教自己的孩子习武，这可跟蒙古人一向的风俗有悖。然后孩子就学会了弓箭。
接着另一位叔叔又教会了她刀法。她一向聪慧，到她十五岁的时候，这两样兵器已经使得炉火纯青，可是父亲不知道。
孩子的名字就佐尔，可是她也有一个中国名，叫清萍。
“我们会不会打到扬州？”清萍有一天这样问她的父亲，她自幼听乳母的有关江南的故事长大，所以对扬州充满了憧憬。
“当然会。你等着好了。”父亲微笑着说。
也许我们会在那里找到母亲也不定。清萍想。也许她回到那里也不定。父亲想。
于是她常常带着兵器外出，站在野外的山上眺望南方。有一天，她又私自骑着马外出，想不到再也回不到父亲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