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狼城,武王帐地。
旭日初升,金色晨光刚刚洒落大地,帐地内的女奴们便忙碌了起来。只不过与往日大有不同的是,每个奴仆脸上都洋溢着喜色,帐地内的每个帐篷上更是挂着红红的绸缎,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阿吉雅似乎也比往日更加忙碌了,不停地来回催促着女奴们将酒肉喜彩之类的东西搬入帐篷。帐地内每个武士都精神抖擞,而且奇怪的是他们每个人腰上都缠着一条红色带子,似乎是要过什么大节日一般。
帐地内最显眼的那顶紫色大帐帐帘忽然掀了起来,里面走出来的竟然是往日在帐地内难得一见的胤狼劫,他尽管依旧一脸深沉,喜怒不显于形,但是从他的眉目间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他今天的心情十分之好。
女奴见到她们的主子,都屈膝行礼。胤狼劫微微点了点头,双手负背,迈开龙姿虎步向不远处的一间白色大帐走去。
来到帐前,一名女奴恰好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他急忙跪地行礼。胤狼劫在她身前站定,随声问道:“王妃可有起床?”
女奴俯首答道:“王妃刚刚起床,正在里面梳妆。”
胤狼劫嗯了一声,挥手让她离开,稍微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才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阳光透进帐篷,里面一片明亮,几个女奴正在端水捧衣,见到胤狼劫走了进来,都赶忙过来跪礼。胤狼劫挥手示意让她们出去之后,看了一眼里堂轻纱之内的身影,缓步在外堂的一张矮椅上坐了下来。许久才开口说道:“蛮儿自天泪森林回来也有几日,这几天总是无精打采,丝毫不似往日。问过几个大夫,都说并没有生病,你可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
里面一片沉默,胤狼劫也似乎早已料到会是如此,所以也并没有异色,只是轻叹一声,看了看左右,问道:“怎么没有看到乌日娃呢?”(乌日娃:温水柔的贴身侍女,见一百零七章。)
……
微微将身体向后仰了仰,胤狼劫又叹声说道:“以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些年来苦了你,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不介意。但是今天是蛮儿的大喜日子,他的婚事是当年我与钦海图所定,如今两个孩子都已长大,先把这桩事定下来。如今泪海神珠突然出现,各部蠢蠢欲动,都想得到神珠,成为掌控天下的狼主,大草原上再也不比从前,随时都会有战争发生。蛮儿自幼体质积弱,只要他与西狄郡主结为夫妻,便算是半个西狄人,他日万一有什么意外,钦海图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也好多个帮手,不至于送掉性命。今天虽然只是个定婚仪式,其实却与结婚并无分别。待会有许多贵宾会来,其中包括各族的使者,所以……唉,所以你即便是生我的气,但为了蛮儿,你,你还是出来见一见客人吧。”
许久,没有得到回答,胤狼劫轻拍一下膝盖,从矮椅上站了起来,说道:“你先梳洗吧。”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日上三竿,大约刚过辰时,帐地内便热闹了起来,客人们渐渐来齐。其中最先来的人自然是巴达努等四个阿伊蛮的伴当与伊天甫,甫一来便钻进了阿伊蛮的帐篷。随后来的是族内的将军大臣们,纷纷向胤狼劫道喜,胤狼劫欢笑着将他们一一请入帐内。接着各族的使者也都陆续到来,胤狼劫连嘴都来不及合拢,便再一次大笑着与客人说笑在一起。
还来不及走入帐篷,一阵马蹄声自帐外传来。转身望去,却见一行七八骑人自远而来。
胤狼却大笑一声道:“钦海图兄来矣。”说完便举步迎了上去,其他宾客见状也笑着跟随上前。
看到进入帐地的一行人,丹马夯望了望四周,来到胤狼劫身侧小声问道:“父王,为何不见阿伊蛮呢?”
胤狼劫轻轻皱了皱眉道:“他可能还在帐内与一帮伴当耍子,你去催催他。”说完便大笑着向刚刚下马的钦海图汗王、巴特尔王子和苏芭儿等人迎了上去。
丹马夯还未走入阿伊蛮的帐篷,便听到里面一阵吵闹哄笑。他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去,只见阿伊蛮依旧躺卧在榻上,无精打采地看着几个伴当在一边取笑与他。
见到丹马夯进来,众人马上停止说笑,向他望来。
丹马夯微微皱了皱眉头,望着阿伊蛮说道:“外面宾客已经来齐了,就连钦海图汗王也到了,你怎么还躺着不起?”
巴达努马上笑着向阿伊蛮道:“你岳父大人领着女儿来看你了,你还不赶快起床去见见未来的娇妻?我们先到外面去替你瞅瞅。”说完便哄笑着走了出去。
阿伊蛮苦笑一声,病怏怏地自床上爬了起来。
丹马夯来到他身前,推了一把他的头,笑着道:“你这小子,今天可是大喜日子,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样子?”说完便扭头向帐外叫道:“来呀,快点伺候世子起床。”
任凭几个女奴将一件大喜衣穿在身上,阿伊蛮看了一眼旁边笑得合不拢嘴的丹马夯,苦着脸问道:“大哥,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丹马夯大笑一声道:“今天是我弟弟的好日子,我当然高兴了。你这小子平时整天在外面惹事生非,这回终于多了个女人来管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顽皮?”
身边的女奴们忍不住一阵窃笑,阿伊蛮无可奈何地跟着苦笑一声。
大帐内,客人们都纷纷入座,女奴们也陆续将酒人端了上来。钦海图扭头看了看左右,迫不及待地向胤狼劫问道:“咦,怎么不见世侄呢?”
胤狼劫笑着道:“犬子顽劣,自打从天泪森林回来到今,一直无精打采,可能是受了少许惊吓,我已让丹马夯前去催他了。”
一名外族宾使这时笑着说道:“听闻世子这一次去天泪森林,居然遇上了传闻中的秘河怪蛇、断崖坐山怒熊和北冥大鹏,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呀!有这样的少年英雄做女婿,也难怪钦海图汗王有些急不可待,就连我们这些外人也等得焦心了。”
众人听后,一阵哄笑。
坐在一旁的巴儿拔这时也笑着说道:“世子这一次可是福气不小,钦海图汗王的千金之美丽,奔狼原人人皆知。世子能取这样的娇妻,真是可喜可贺,我们在座的众人也都大感高兴呐!”他的言下却另有他意。阿伊蛮平时顽劣,这些将军们没少受他的折磨,如今娶妻成家,有人管着,劣性自然会收敛不少,他们这些饱受阿分蛮折磨的将军们自然是高兴异常。
众人听到他的话后,大笑着向苏芭儿望去。
苏芭儿此时坐在钦海图与巴特尔之间,小嘴微撅,看不出来是喜还是恼,经过精心打扮的粉脸此时更是俏美无比。
这时,帐帘掀开,阿伊蛮与丹马夯从外面走了进来。
胤狼劫眉头微微一皱,站起来责声说道:“贵客都已到齐,你却为何现在才来?还不快向各位贵客长辈敬酒请罪?”
这时,坐在钦海图身后的一名老者盯着阿伊蛮仔细打量一番,俯身在钦海图耳边细说一阵。钦海图脸上的喜色顿时渐涨,哈哈大笑着站起来向胤狼劫说道:“图勒伊拿兄不必生气,世侄今日是新郎,来迟亦是常情,无妨无妨。”看来他对这位贤婿十分满意。
胤狼劫亦趁机大笑着告罪几声,便坐了回去。
阿伊蛮端酒向众人一一敬过之后,大家便开始欢笑畅饮。都是草原人,不拘于礼,所以众人也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饮成了一片,好不热闹。
这时,自帐外走进来五人,其中最前首的正是金帐谋士齐方,身后跟随四个金帐武士。
齐方走进来之后,摊开一面锦布,朗声诵道:“天可大汗尊旨:今日为天佑世子大婚,特赐世子金酒一杯,锦布千匹,牛羊千只,土地百倾,贺世子万福。”
收起锦旨,齐方上前向胤狼劫等人道喜祝贺,众人亦纷纷起身道贺。
胤狼劫满脸喜气,让人为齐方添座奉酒。齐方推辞一番,饮了一杯酒之后,起身告退。
之后,王妃温水柔亦难得出来现身一见,敬了众人一杯之后,推说身体不适,借故退去。虽然如此,众人仍旧欢喜万分,能一见草原第一美人之面,尽管是短短一刻,亦大感不虚此行。
时过午时,众人畅饮已酣,一名侍从入帐在巴儿拔耳边轻语几句。巴儿拔脸色一凝,眉头微皱,沉吟片刻之后,才起身向胤狼劫告辞。胤狼劫见他有事在身,亦不加相留,起身送出帐外。
此时酒宴已近尾声,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钦海图借此向胤狼劫说明想独会阿伊蛮,胤狼劫欣然答应。
阿伊蛮整了整衣服,深吸一口气,走入帐内,见到钦海图端坐椅上,便上前行礼道:“阿伊蛮见过世伯钦海图汗王。”
钦海图一脸大胡子,面色微黑,看上去威武异常。但此时他却一脸和蔼,笑着打量阿伊蛮一番,拍了拍身边道:“来来,阿伊蛮来这里坐。”
见阿伊蛮顺从坐下来,他又问道:“你为何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难道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阿伊蛮连忙摇头说道:“世伯误会了,小侄只是先前没有心里准备,所以一时间无法适应。”
钦海图闻言大笑着道:“应该的应该的,人之常情嘛。”说着拍了拍阿伊蛮的肩膀,又道:“以后你就会慢慢适应的,你虽然贵为世子,但做我钦海图的贤婿还是不会低屈于你。芭儿与你同年而生,但自小为她母亲所娇惯,所以平时难免有些娇蛮,贤侄以后还要多忍让着些她才是,哈哈哈。”
阿伊蛮想起苏芭儿竖眉瞪眼的样子,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
钦海图这时才微微收住笑容,望着他道:“成家立业,古来为男儿生平大事。成家之后便需立业,贤侄以后可有何打算?”
阿伊蛮微微一怔,茫然望向钦海图道:“请世伯明示。”
钦海图微微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道:“贤侄可知道今日的草原可不比往日?泪海神珠突然出现草原,草原各部现在人人欲得之,利驱之下,再非狼胤一族可安。大乱当前,有志男儿当需投身洪流,图谋大业,方能安身立世,否则便会为他人所驱。我钦海图虽然胸有天下,却奈何生不逢时。如今年纪已老,再无往日的雄心壮志,只好将这份希望寄托在后辈身上。”
阿伊蛮心中大惊,原来钦海图也在盯着大汗之位。
钦海图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又说道:“贤侄不要怪世伯直言,试问当今天下,有谁不想成为万人之上的王者?只不过是多不比钦可客塔(北海汗王)那般愚蠢,显于言表罢了。”
阿伊蛮疑声问道:“世伯难道想做大汗?”
钦海图看着他摇了摇头,笑着道:“如果世伯真有此意,又怎会告知与你呢?只不过如今大乱在际,任谁都难免会卷身其中。我已说过,即便我有心夺取大宝,图霸狼主,奈何年华已逝,如今年老身迈,再也经不住这样的大起大落。而劣子巴特尔虽然雄略过人,但生性太过耿直,不懂得迂回权谋。如果由他来争夺王权,最后虽然会英名流世,但到最后也难免会落得个捐身马下,死于非命,成为他人的上位之阶。所以,我现在只能指望自己的女儿。呵呵,女人虽然不能争夺天下,但是女人的丈夫却可以,贤侄以为呢?”
“我?”
阿伊蛮惊声叫道,差点从座上蹦起来。
钦海图拍了拍他的肩,和声说道:“不错,贤侄不必心存疑虑,你本是大汗钦定的天佑世子,想要继承汗位乃亦合天伦大纲之理。如今虽然是天下人争天下,但王子储室总占天利,为民心所向,正统所定,比之常人大为有利。他日只要贤侄你得到泪海神珠,登高一呼,有狼胤与我西狄所拥护,便可力压群雄,坐拥天下。那时天下之人亦不会多有说词,因为这就是天之所向,纲伦所定,一切都是鞑靼天神的意思。而且以贤侄以往过人的机智与秉性,定然不会为他人所乘,要坐上狼主之位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世伯也不多所求,只望贤侄在得到天下之后,能够看在芭儿与世伯的薄面上,善待我西狄族人,便已足矣。”
阿伊蛮此时心潮如涛,原来这钦海图嫁女与自己,也是想要自己能够取代叔汗的地位,成为草原上未来的主人,这可如何是好?
思索半晌,阿伊蛮才硬着头皮为难地说道:“世伯明鉴,小侄尚嫌年幼,未经历练,难以担此大任。而且如今虽然神珠再现,人心不定,但是我叔汗尚在,雄心未消,有他在世一天,草原定然不会大乱。如果小侄依世伯所说,在此时图谋大业,定会反受其招,为他人所嫌,最后难免要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岂不是弄巧成拙吗?依小侄拙见,还是暂先静观其变,待机行事才为上策。再则,放眼天下,南有中州大地,波洲广土,东有千里烟洲,西有浩洲无边,比起这些来讲,我们北蛮只是弹丸之地。就算能够在这里成为万人之尊,可是比起天下来,又何堪一提?这样的霸权争来也如一方权贵,并无意义,所以不争也罢。”
阿伊蛮本意是拖一时算一时,且先躲过眼前的难关再说。最后再以天下来论蛮州,想让钦海图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以便放弃心中的雄心霸志。
却不想,钦海图听到他的一番话之后,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才猛然拍着他的肩膀,大笑着说道:“好,好,好,贤侄果然非常人也,难怪难怪!贤侄原来是心怀天外之天下,才不屑于眼前的鸡毛狗斗,放眼北蛮乃至整个天下,有几人如贤侄这般壮志?我钦海图果然未看走眼。贤侄说的不错,现在还不是争夺天下的最好时机,我们确实要先静观其变,谋而后定,来他娘的个后发制人。哈哈哈,贤侄放心,我们西狄定然随时戎装待命,只要哪一天你觉得可以乘势挟卷天下,只要一句话,我钦海图便倾全族之力,助你问鼎大宝,君临天下。
放眼古往今来,只有逆天皇帝才有如此大志,奈何造化弄人,老天偏偏让他遇上我们北蛮这块难啃的硬骨头,才使得他铩羽而归。而贤侄你机智才能不逊逆天,又为北蛮众部所归,他日成就,定然远超逆天帝。哈哈哈,他日之天下,非我蛮人莫属,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他又猛在阿伊蛮肩上拍了几下,才长身而起,大笑着踏出帐篷,只留下一脸呆滞,龇牙裂嘴歪坐椅上的阿伊蛮。
帐帘猛被掀开,巴达努等人从外面闪了进来,惊讶地问道:“咦,阿伊蛮,你是如何将你未来的岳父大人哄得如此开心?快来教教我们。”
阿伊蛮这时才嘟嚷几句,揉着肩膀坐正身体,惊异地望着他们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巴达努来到他身边大刺刺地坐下,搂住他的肩膀嘻笑道:“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我们自然要留下来与你一同庆祝庆祝,快点说说看我们去什么地方耍子?”
阿伊蛮皱了皱眉头,正色说道:“你们难道不用去练刀吗?如今天下即将大乱,正值英雄倍出之时,你们如果不专心练好刀法,以后如何能够出人投地,成为大英雄?”
众人望着他,见他说得如此郑重,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这时,涂巴点头说道:“阿伊蛮说得不错,我们有好些天没有练过刀法了,常此以往,日后定然要被博罕等人压在身下,永无抬头之日。”
伊天甫也笑嘻嘻地说道:“不错不错,难得阿伊蛮今天如此正经做人,你们快去练刀吧,由我在这里陪着新郎官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