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渺再次走进姜彩墨的房间。房间是欧洲宫廷风格,富丽堂皇,带着淡淡香水味,每一件摆设即使不精雕细刻也很雅致。但屋里已经显出了零乱,全家福镜框、紫砂茶杯、化妆盒和小抱枕七零八落地扔在地毯上还没来得及收拾,那些东西不象是砸下去的,象是掀在地毯上的,不然会碎。这里应该是她在大厅砸陶瓷之前的战场。
林易渺把扔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好,让这间屋子表面上恢复到从前,然后在布艺沙发上隔着一个椭圆形小茶几与姜彩墨相对而坐。借着落地式台灯的桔色柔光,他第一次这样无所顾忌而又自然而然地看着她的脸,素面朝天的脸。她的脸憔悴而精致,没有粉黛的掩饰更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魅力。
姜彩墨已经倒了一杯红酒在面前,酒瓶里只剩下小半瓶酒了,她是自诩能喝红酒的人,但也很醉了,靠在沙发上风一吹就可能倒的样子。她问林易渺来不来点儿酒,林易渺摇头说不。他不会劝她别喝酒,当一个人想以醉酒来麻痹自己,却有人强迫他清醒时,是件很不人道的事,人在最痛苦之时需要一种麻醉,就象他曾经,自己清醒过来远比别人强迫清醒更为彻底,效果也更为持久。如果她想醉,就让她醉。
姜彩墨倒了酒并没有喝,却从茶几上的一盒女士烟里取出一支点上吸起来,那老道的吸烟抖烟动作和黄麦麦竟然同出一辙,仿佛这种女士烟就是为受感情打击的女人特意发明的。与黄麦麦稍有不同的是,她的整体姿势像在等待什么,却又无所谓等待,不象黄麦麦那样单纯得只剩下宣泄。原来姜彩墨也会吸烟,也许还经常吸,她的梳妆台上就有一条开了封的女士烟,此时的她象变了一个人,沉沦得让林易渺感到陌生。
林易渺等她把一支烟吸完,才见她把游离的目光聚到自己这里,她脸上失去了表情,连悲伤与愤怒也被那支烟给吸得净光。林易渺见她一直不说话,起身说:“墨姐,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姜彩墨摇摇头,用手势示意他坐下,缓缓地说:“别走,小林,你不要讨厌我,陪陪我好吗?我没醉,我也不累,只是我垮了,提不起精神……我好想好想去杀人,你陪我一会儿,让我冷静一下。我现在心里很乱,一团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林易渺唯恐自己的一言一语伤害她或者激怒她,见她欲言又止了,就轻声问:“墨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想到哪就说到哪吧,我只是听,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相信我。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说,我就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吧,只要你不再这么难过。”
姜彩墨用美甲闪闪的右手端起了酒杯,却把酒杯放在左手掌心上,她看着酒杯缓慢地说:“知道为什么要让你来陪我吗?因为只有看到你才能让我能坐下来,而不是拿起刀冲出去……”
林易渺不明白她的意思。
姜彩墨说:“你也许不想信,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说你曾在北大读过书,我就想起了我的弟弟。弟弟是我唯一的兄弟姊妹,是北京名牌大学出来的学生。就是现在,看见你,我也会想起我弟弟,你的气质真的很象他十几年的样子。”
林易渺吃惊地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她为何要提及她的弟弟。
姜彩墨继续说:“毕业后,弟弟在证券公司任职,他头脑灵活,业绩突出,收入颇丰。这些年来,我就是靠着他把一万变成了十万、百万、千万,成了一个坐收渔利的人……不幸的是,前年,他在这座城里却被老婆给杀害了,死得很惨。我父母为他差点哭瞎了眼睛,现在他们提起成都就会伤心,宁可呆在农村老家也不会来我这里……我那弟媳现在还在监狱里,死缓。我一次都没有去看她,也不许侄女去看她。她害了我弟弟,害了我父母和侄女,我一直恨死她了。”
林易渺这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轻闲而富有,原以为她是靠苗齐昊坐享其成,原来是靠她弟弟。这世上真的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只是普通人没有站对地方,永远也接不到那样的馅饼,甚至永远也看不见什么馅饼。他听欧迪提起过有个坐牢的舅妈,但具体情况并不知道,更不清楚这件事与她今晚的反常有什么关系,于是疑惑地问道:“他那么优秀,怎么会有那样的结局?”
姜彩墨说:“唉,我弟弟是个既可爱又可恨的人,爱他的女孩子很多,愿为他付出的女孩子也很多。也正因如此,结婚后他又相继和几个女人偷偷好上了,其中有个女人还为他生了一个男孩。他喜欢儿子,也就被这个女人迷倒了,不再想回家。有段时间,我怕弟媳知道这些事,一直帮弟弟隐瞒真相,骗弟媳说弟弟和我承包了一项工程,很忙。结果,有些事还是被弟媳发现了,她无可奈何也只好忍气吞声。但是,在得知弟弟有了私生子之后,她就不再忍让了,开始在证券公司又哭又闹。弟弟身败名裂,工作也没法正常开展,只好提出离婚。就在他们准备去办离婚手续的那几天,弟弟一直没有回家,连离婚协议都是在电话里搭成的。哪里知道,离婚那天,弟妹在登记离婚时故意扔掉离婚协议,改口说坚决不离,她趁弟弟埋头去捡协议书的时候就用铁锤把他给害死了……”
姜彩墨说着哭泣起来:“弟弟这样突然走了,我的心也死了一半。我当时只恨弟媳太毒辣,恨不得让她立即执行死刑。后来,好多人劝我,要我考虑弟弟那可怜的女儿,她只比欧迪小一岁呀,就这样失去了父母……为了侄女,我才想尽办法为弟媳争取了死缓。我一直恨她,恨得要命……今天,我才明白,弟媳也是个可怜人,不是她害了我弟弟,是弟弟害了她,我也害了弟弟、害了她……她其实是最无辜的、最悲惨的……如果换成我,我也会去杀弟弟那种人了……”
林易渺听得唏嘘不已,估计她所说的弟弟那种人是指苗齐昊了,但他发现姜彩墨正仇恨地盯着自己,才意识到自己会让她想起弟弟,也就是说她对弟弟不再是从前的一味喜爱了,已经变异成一种恨了,这种恨正投射在自己身上。他有些慌了,赶紧说:“墨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走那样的极端吧。杀人其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了,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又何必,你说是不是呢?”
姜彩墨对林易渺充满憎恨的眼神随着她视线的转移淡去了,片刻之后她说:“我知道,所以我想看着你,让我想起弟弟可爱的一面,忘记他可恨的一面,控制我杀人的念头。我不想成为弟媳那种为了一个负心男人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的人。女人,为什么总在等待中落得这样为难的境地?爱也不行,不爱也不行,杀他不行,不杀他也不行。”
林易渺听得有些发悚了,仿佛她弟弟的魂魄附到自己身上,招来了千夫所指。他想我又不是那个花心的弟弟,怎么要由我想起他,又由他想起我?他挥身不自在地劝道:“苗总工作那样忙,他肯定有难处,也许是你误会他了。即使他心里有什么别的想法,我们乡下有句俗话,叫放出去的鸡会自己回窝的。苗总会回到你身边的。”
姜彩墨一口干了红酒,放下杯子,轻轻拍了拍有些昏沉的头,一脸茫然地说:“有句话说得太对了,男人如果真的爱你,挤出时间都会来陪你。记得以前他很忙的时候也会抽空给我打电话,甚至不远千里来看我。现在呢,就当我不存在了,如果没有欧迪,他也许连成都都要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