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渺和董琳丽来到医院的大花园里,在凉风中和其它一些病人一同沐浴着暖阳。在病房里呆久了,出来转转就象学生放学,也象犯人放风,时间显得尤其珍贵。林易渺舒展胳膊活动上肢,身体和心情都感觉好多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些能自由行动的人,羡慕地说:“健康真好!”
这时董琳丽收到了一条短信,她打开看了之后说:“家敏又在催我回去给他做饭呢。这人,喝酒抽烟花再多的钱都不心痛,打个长途电话就会心痛,只会发短信。那我就懒得回,连短信也给他节约下来。”
木家敏就是幺爸,林易渺见识过他不可思议的节约习惯,他是离开电视一步都会关掉电视的人,不会让电视白白地在那里放着费电。即使那年和董琳丽结婚,他都是盘算说在城里招待亲朋好友开销太大而改到在老家农村举办的婚礼。大家一直认为他是个顾家的男人,却没料到他会和贤惠的发妻离婚,娶了一个看上去不怎么会持家的董琳丽。
林易渺说:“幺妈,你照顾我这么久,真的耽误你了。现在我好多了,可以自己活动了,你回去照顾幺爸吧。”
董琳丽推着他慢慢地走,说:“他好手好脚的,有什么好照顾的?不想回去给他做饭,做饭他多半不会回家吃,只知道吃馆子。他除了打牌,还是打牌,什么都不管,孩子也不管。”
林易渺知道幺爸离婚后堂弟堂妹都交给前一个幺妈带,和这个年轻的幺妈结婚后还没有孩子,于是问道:“孩子本来就没交给幺爸管,他怎么管?”
董琳丽说:“你不知道,逢年过节他都不过问一下孩子,我都看不惯,孩子过生时我还代他给孩子们买新衣服呢。他只知道打牌,通天通夜地打,家都不回。我成天守着一个空屋有什么意思?”
林易渺有些感动,说:“你真善良,对我也好,谢谢你!”
董琳丽笑道:“别把我想得那么高尚,我过来其实是另有目的。当初我只想借此机会来看看北京,本打算看你一下就去逛北京,然后再回去。结果看你伤得那么惨,头和腿肿得象大冬瓜昏迷不醒,你爸你姐在监护室外望着你整天痛哭不止,你醒后这里人手又不够,我才留下来的。”
林易渺有些意外,更有些感激,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没有你们,我这日子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现在我好多了,你抽几天去游游北京再回去吧,这里值得一游的太多了,现在应该还能看到香山红叶。”
董琳丽淡然地说:“你病着,我哪有心情去逛北京。等你好了,我们几个一起去逛,你熟悉北京,到时给我们当导游。”
林易渺苦笑了一下,说:“我不熟悉北京,好多地方都没去过,连红叶也只是听说过,一直没时间去看。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去逛北京了,这座城市对我来说,有太多的爱,也有太多的恨,在这里呆着我的心情特别复杂。”
董琳丽知道他放弃大学的事,他春节后的失踪曾在全乡全村全家族卷起掀然大波,木家敏在几天找不到他后骂他是家族败类,木家直怕影响不好没有同意报警只等他自己回来。她当时也认为他是成绩好的小混混,是家族败类,但是这段时间的接触,她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一个在病床上都爱看书的人,一个谈吐有礼有节的人,一个很懂感情的人,一个再痛都不哭的人,怎么会是败类和混混呢?
董琳丽好奇地问道:“离开北大你后悔吗?别怪我问起这个话题啊,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林易渺惨淡地一笑,说:“当时有种报复心理吧,想气气伤害我的人。现在想来,真是一步错,终身错,害了麦麦,害了家人,害了好多人,辜负了好多人。唉,我好后悔……连做梦都跪在地上忏悔。现在我只想快些好起来,用行动向大家恕罪。”
董琳丽也叹道:“真为你惋惜!不过人这一辈子怎么说得清呢,塞翁失马蔫知非福,你不必那么自责。”
林易渺笑道:“你文学功底不错,连塞翁失马都想到了。不过这种阿q精神还是有好处,可以找到一点希望。”
董琳丽也笑道:“我以前只有语文学得好点,其它的学得一塌胡涂。不过呢,我学理发也不错,一学就会,有空我给你理理头发,我的技术很好的,到时我去借一套理发工具来。”
林易渺这才想起好久没理发了,头发真的很长了,说:“好的,我这样子象相艺术家了。”
董琳丽笑了一阵说:“你真幽默!这段时间你不象开始那么爱哭了,我们就开心了。看你那天发疯似的痛哭,什么安慰都不起作用,你知道我们最怕什么吗?……怕你走绝路。”
董琳丽见林易渺半天不说话了,停下一看,才发现他漱漱地在掉泪。她后悔莫及地说:“哎呀,我都说了些什么了呀!我这臭嘴!”
林易渺擦去了眼泪,平缓地说:“其实,我是想过走绝路,也就是知道麦麦去世的第二晚。我觉得我真是没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了,真的就打算就用妈妈的那种方式去陪她,去陪麦麦,把一切完完全全忘记,让自己也解脱。也就在那时,我看到父亲倒在椅子上睡着了,睡觉都那样疲惫不堪,那么多的白发和皱纹让我心痛,他真的老了好多好多,他还不到五十呀,象七十岁的人了,都是因为我。我突然觉得亏欠他的太多太多了,我必须先陪好他,不能让他再为我操心憔悴了。姐姐也扑在床头睡着了,怀着孩子,我有愧于她,不能让她的心血白白被我浪费,不能让一个小生命一出生就有了一个丢了命的舅舅……我不能死,必须活着……哎,麦麦对我那么好,我没有珍惜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偿还她了,连最后也没有来得及对她说一句话。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要好好珍惜身边还活着的人,关心我的人,不然真的没有机会了。我不能再象从前那样用哭去面对问题,哭,能解决什么问题?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就象妈妈,她的死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只给活着的人带来了不尽的自责和痛苦,我不能再象妈妈那样说走就走了。我要用行动去忏悔、去弥补、去偿还、去报答,象麦麦说的那样,面对现在好好生活。我,我一定要报答你们,我不能再让你们为我流泪了。”
董琳丽轻轻舒了一口气:“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心慰!你懂事就是最好的报答了,你爸没有白养你一场。你真的懂事了!这段时间,我自己都觉得懂了好多,人真的不能糊里糊涂地过活。”
这时董琳丽又收到了短信,她回复了短信,说:“家敏让我回去时给他带只北京烤鸭呢。他呀,除了打牌就知道吃和玩!我说了,暂时不回去,等你好了再回去。让他知道没有我的日子不那么好过。这个当幺爸的,平时也不打个电话来问问你,赌徒一个,真没意思!回去也没意思。”
林易渺知道幺爸的脾气很不好,有点象万元户的性子,说:“幺爸这样催你了,不回去不好,他会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