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讲到屠金与屠三爷等人在满庭芳商议出城之事,事情未果却是遇着一奇怪女子,撩得屠金心中痒痒不安。回到客栈之后,屠金却又得知全中道的事情,在几分愧疚和几分怜惜之下,屠金前往崖山书院探望全中道。在将病入膏肓一般的全中道安顿好之后,屠金不忍瞧见这人间惨剧,来得庭院内独自愁绪满腔。
大雪慢慢的淹没了屠金的脚背,屠金也是浑然不觉,直到听得屋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才将已然入定一般的屠金惊醒。
屠金听得全中道的咳嗽,又是闻得全中道虚弱的声音在唤自己的老仆,可怜的全中道竟还不知道自己的老仆已经离他而去。屠金暗自叹了一口气,抖落身上的积雪,转身进屋去了。
全中道听得开门声响,不禁虚弱的问道:“袁老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屠金走近全中道,见得他脸色苍白,嘴唇绛紫,显是冻得厉害。也不答话,转身又是出得房门,到邻里抱了两床被褥给全中道盖上,又替全中道给压得实了,这才坐到一旁,望着并排躺在床上的全中道一家三口,依旧是满胸惆怅。
此时,屠金的酒劲已经过去,方才在雪地里已是错过了困头,倒也是精神烁烁,只是眼下的情形让他颇为抑郁。全中道在问过了一声之后,也没有再问,兴许是喝了几口热汤,又盖了厚厚的棉被,受用得多,竟又是迷迷糊糊的睡了去。
屠金望着全中道憔悴的面容,听着他越见平稳的呼吸,心中也是稍稍的安慰了一些。全中道有全中道的悲苦,屠金却也有自己的苦楚,眼看着时间刷刷的便过去了,自己却始终找不到出城的路子。若再待上几日,等到淮河一结冰,到时候就算有船工愿意渡自己过河,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今日听屠三爷说起,州府衙门似乎又有新的动作,不但城防加派了人手,更是自下蔡调来得力之人,追杀州府失窃之事。
屠金虽然不知道自下蔡而来的那些人是什么样的角色,但可以想象得到,那些人定是比一般的衙差捕快要强上好些。而且屠三爷还说,下蔡到颍州知府衙门,也不过是百十里的路程,虽然风雪连天,但最迟三日也就能到,到时候真的给瞧出什么破绽来,那当如何是好?现在的颍州城就已如铁桶一般,若再来些精干之人,看来自己到时候是插翅也难飞出去的,一定得在那帮人到来之前出城才好。
可是,当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到出城这个点上的时候,屠金便无计可施了。就算那知府王大人不知道自己便是那盗取密函之人,可自己一个寻常百姓,怎样才能得到他的通关文书呢?若自己有个什么身份,或许会好一些。一想到这里,屠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将目光转向全中道,兴许他能帮上自己些什么。
可是当屠金的目光在全中道的脸上描过时,他的心一下子又寒了。他起初还是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尚且被治成这般模样,就别说现在已是平民百姓一个,不,应该说是一个开罪了知府大人的平民百姓,能有什么作为?保不齐,自己一说出全中道的名字,不但不会得到通关文书,指不定还会遭到莫须有的牵连。屠金在灯前若有若无、或喜或忧、脸色阴晴不定的想着一干事情,竟完全没注意到全中道何时醒了过来。
“你……你是谁?”全中道的声音再一次打断了屠金的思绪。
屠金扭过头去望了全中道一眼,在睡了一觉之后,他的气色也有些好转。不禁在嘴角浮上一丝浅笑,却是问了句废话道:“全大人醒了?”
在问出这句话之后,屠金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为情,若是全中道没醒着,会睁着眼睛向自己问话吗?可是全中道此时也没留意这些,他那对小眼珠在深陷的眼眶中转了转,竟好似不记得这是什么地方了一般,问道:“这是哪儿?袁老爹呢?”
其实全中道并非不记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而是他以为袁老爹已带他离开了颍州城,回到了罗山县家中。可是看了看,却又是不像,但袁老爹也断不会将自己带回颍州城内的住所的,因为那是朝廷的产业,想想应该早已被王武正收回去了吧。一想到颍州城内的屋舍,全中道一下子又想到了自己已故的妻女,一下子坐起身来,四处张望,不住地问:“她们呢,她们呢?”
屠金见得全中道惊慌失措的样子,也没有安慰,只是冲着全中道身后努了努嘴。全中道会意,扭头一看,身旁是一床铺盖,其下有些鼓胀,也没多想,撩起铺盖来看,正是她们母女俩的尸身。全中道毕竟是饱读诗书之人,尽管女儿已是死去多时,但父女同卧一榻这等有悖常伦的事情怎能不让他惊惶?只见他瞧得女儿的尸身躺在最里,也不及将压在身上的被褥掀去,便要下床来,却被绊得狠狠地摔了个结实。
屠金见得全中道自床上摔下来,也是起身将他扶起来。全中道在站稳之后,也是狠狠的甩开屠金扶着他的手,对着屠金怒目而视,生气的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你……老袁,老袁?”全中道也不坐下,在对屠金瞠目结舌之后又想起了袁老爹来,他怎让这小子胡作非为,这等下作之事若是传了出去,让自己这张老脸往什么地方搁啊?
可是全中道唤了好几声之后,均是没有听到袁老爹的回应,屠金却是淡淡的说道:“袁老爹走了。”
“走了?”全中道原本还怒气冲冲的表情一下子便冷了下来,慢慢的僵在脸上,目光更是从虚掩着的房门处飘了出去,良久无话。待到全中道再次说话时,他已颓然坐在了屠金的对面,喃喃道:“是该走了。也是到走的时候了。”
屠金听得全中道的语气,又是淡淡的解释了一句道:“是袁老爹的儿子让他走的,袁老爹临走还刻意去客栈央掌柜的派人来照看大人。”
全中道听得屠金此言,失神的目光里顿时又现出一丝亮色,原来这般缘由,自己初时真是想得错了。就算是袁老爹自己不走,全中道也不会怪他,只是猛然间听得这个消息,太过突兀了。全中道本也是打算回到罗山县衙之后打发袁老爹离去,毕竟自己再也不是往日的自己,留袁老爹在身边,也是跟着自己受苦,心中颇为不忍,更何况袁老爹已是上了年纪的人,也该是休息休息、享点清福的时候了。
“那你……怎么称呼?”全中道想了一会儿,终是盯着屠金问了出来。瞧屠金这副打扮,既不是店小二模样,也不是文人雅士之妆,更不是过往行商,一眼看去,三分像游侠七分似常人,故而全中道才有此一问。
屠金听得全中道问起,淡淡说道:“只是一个路过此地的人而已。”
全中道虽然埋怨屠金将他与自己死去的女儿同放在一张床上,但瞧这桌上的饭菜以及搭在自己身上的被褥,猜得是屠金所谓,也只能是暂时放下心中的不满。道谢之后,全中道没有多说话,而又是将目光转向床上,心中悲戚。
屠金见得全中道又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也是随口安慰道:“全大人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好生活着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