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桂花和父母都明白,多少年前她一家就体会到没人没关系,别说好处,就连应该得到的也可能失之交臂。父母年轻的时候,工厂分福利房,给谁不给谁,领导说了算,他家没摊上;后来集资建房,他家摊上了,分房排到最后,房子紧挨锅炉房,是许多人家不愿要的,明显低人一等。
考选招工是桂花一辈子的大事,父母拿出一部分积蓄去送礼,厂长连句客气的话也没说,好像看不起他父母拿的那点东西。没几天,父母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初定有桂花,后来不知被谁顶了。厂长躲了,根本找不到他,父母一筹莫展。桂花从一个和厂长家是邻居的同学那里打听到厂长住的招待所,谁也没给说就去找厂长了。她想问问,原来有她后来为什么没她,横竖反正不行,干脆豁出去算了。
桂花在招待所僻处等到十点左右才等来厂长。厂长不认得桂花。桂花说明来意,厂长抚摸着半秃的头顶,说,找我的人太多了,都说自己有困难,我照顾不过来,实在没有办法啊。桂花几乎是乞求的语气,说,请您想想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厂长说,招工名额是固定的,把你添上就得把别人挤下。桂花说,那我也是被人挤下的了,这是为什么?厂长突然面带微笑,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说,你家的情况确实十分困难,可大家都伸着脖子瞪着眼,叫谁下都不愿意,真不行把我一个亲戚拿下来给你,这样我也好动员好说话,你等会,我得打电话征求一下其他几位领导的意见。
厂长出去了,桂花等了一个多小时,厂长终于来了。桂花焦急地问行吗?厂长哽了一下说,成了。桂花扑通一声跪下,流着感激的眼泪说,谢谢厂长的大恩大德,我一家人都不会忘了您。厂长连忙去拉桂花,趁机把桂花揽在怀里。桂花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厂长把她抱得喘不过气来,她这才意识到什么,想挣脱,厂长说,只要你答应我,什么都成的。桂花明白了,成不成要最后看她在这方面的表现了。桂花猛地挣脱开来。厂长露出丑恶的嘴脸,说,开放一些吧,没有付出哪有回报,你不愿意自有人愿意。桂花奔到门边的脚步停了下来,泪水模糊了双眼,模糊了世界,这世界真大啊,朦朦胧胧,无边无际,却没有她的立足之地,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飘在空中,无依无靠,心似乎一下子死了,空了。她忍辱屈从了。
桂花用纯情女孩的初次换来父母的内退和自己的就业。这一切对她来说,心里永远有一个抹不去的阴影,虽然上了班,但她从来就没开心过。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越是睡不着,那个可怕的夜晚越是无端地向她逼近,常常在睡梦中泪水打湿了枕巾。她本想把这个奇耻大辱永远埋在痛苦的心里,不让一辈子正正经经做人的父母知道――有时候,清醒比麻木更痛苦。
后来,厂长因贪污受贿撤职审查,供出以下岗再就业等手段威胁奸污了二十多个青年女工。父亲得知桂花也在其中,服安眠药自杀了。不到半年,母亲也因病去世。祸不单行,弟弟千里迢迢从大学赶来,慌忙中又被一辆豪华小车撞成残疾。弟弟毕业后,单位没人用他,有的还说全胳膊全腿的还用不了呢,谁养个累赘?再三碰壁,弟弟心灰意冷,说什么也不找工作了。一个人在家蹲够了就骂,有时伏案写着什么,半疯半傻,丧失了劳动能力。
桂花本打算上班挣钱养活弟弟,可街坊同事对她被侮辱一事少有同情,多有说道。加之社会风气不良,家鸡野鸡二奶小三路边的野花到处都是,桂花纵有三头六臂七十二张嘴也说不清的。有人说,女的不答应那事干不了,女的不同意为什么事隔三年还不告呢?更让桂花无法忍受的是,厂长判决入狱后,他妻子疯了,每天上下班时间堵在工厂门口,看见一些漂亮的女工就问人家,你跟我男人睡过吗?没过节的知她说的是疯话,便不予理会,心安理得一笑了之。像桂花这样的被辱侮者,每每如临深渊,无法面对众人捉摸不透的目光。有一次弟弟犯了疯病,她晚去了一会,被车间主任骂得狗血喷头。一跺脚,她带着弟弟离开那个令她伤心透顶的家乡城市,来到这个外地城市,从此成了一个漂泊异乡的游客。一个人挣钱两个人花,靠打工挣钱无法支撑,她怕自己有一天不在了弟弟无法生活,为了给弟弟积攒一点疗养的费用,只有靠卖了。
桂花泣诉,春来沉默了。沉默是一个人心灵痛苦的极至,极至到心里有很多话堵在心里,怎么也说不出来。桂花擦干眼泪,说,我不该给你说这些的,我一个人痛苦罢了,还要让你跟着痛苦,干我们这一行的,今天这个地方,明天那个地方,居无定所,生死未卜,你今后别来找我了。
春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想帮助这个苦命的女人,却又无能为力,自己都朝不保夕,何谈帮助桂花?桂花似乎已明白春来此时无声的心意,苦笑一下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们都好好活着。春来说,这是我们漂泊异乡游子共勉的话,是得好好活着。桂花笑笑说,谢谢你来看我,我们各自保重,说不定你哪天混好了想起我来呢,说不定我能跟你沾光呢。
春来苦笑一下站起,心酸地看了桂花一眼,默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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