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假少侠大喝攀援酒真金玉小吃闭门羹
词曰:狂风急雨,烟柳巷,泥当途.停车马目难睁,伞折雨未遮住.算来上天也轻薄,不恤游子苦.何必怒且换湿履,酒家常来熟,三盏倾一壶.大雨天阻客,天哭我不哭.任它平地成川,孤峰成岛,鸾雁无落处.我自高歌和雨神,风声卷回老门户.不死石像化望夫,受惊忽而回头鹿.折我心弦如斯,岂责地怨天妒当下,二人加快脚步,向那茶楼赶去.及至快到近前,看见二楼临窗正坐了那黄衫少年和白裙少女,似是吃得正得劲儿.上官楚慧笑道:"天助我也!这两个他娘的妈妈自以为有多了不起,今日就让你们神气不起来."拉了莫之扬快步上前.那茶楼早有迎客酒保出来,招呼道:"二位一路辛苦,可用些什么茶点"
上官楚慧点点头,道:"来上十张大饼、五只风鸡,再装上一囊绿茶来!"
解了肩上水囊,递与那酒保.那酒保唱了诺,安顿二人在楼下竹棚中坐了,不一会儿便将十张大饼、五只风鸡上齐.上官楚慧拿包袱包好,背在肩上,道:"快些去装水,我们要赶路呢!"一边斜了眼去瞧楼上的黄衫少年与白裙少女.那二人看见上官楚慧与莫之扬的土碴劲,相顾摇头轻笑,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上官楚慧低声道:"你娘的妈妈!"给莫之扬递个眼色,向那三棵槐树下走去.上官楚慧走到树后,摸出匕首,将那少男少女骑的双马缰绳一并割断,飞身上了一匹马,探身抓住莫之扬后背提到另一匹马背上,向马臀猛抽一鞭,那马吃痛,长嘶一声,撒蹄上路.莫之扬从未骑过马,险些摔下来,忙伏身抱住马鞍.上官楚慧催马向莫之扬追去.他们这一番动静,引得茶楼中的客人一齐转头向他们看去.那酒保骂道:"臭小子,还没付我们钱!"上官楚慧回头道:"楼上那两个是我的徒儿,记在他们账上罢!"黄衫少年、白裙少女发觉坐骑被盗,飞身从窗口跃出,急急追来.怎奈他们轻功虽然不错,但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两匹名驹.上官楚慧策马从后面赶上来,笑道:"高头大马,是不是很神气"莫之扬长吁一口气,道:"真是好吓人哪."上官楚慧撇嘴道:"高头大马,威风凛凛,你缩着脖儿,哪有什么威风凛凛的味道两腿紧,上身松,左手屈,右手垂.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一见就知道是偷来的马."莫之扬依言做了,果然觉得轻松了许多,笑道:"骑上千里驹,四海扬名去,妙极妙极!"说完这句话,忽地想起以往与梅雪儿骑竹马的情景,不由得有些黯然.上官楚慧瞧他脸色不对,道:"怎的了"莫之扬叹道:"若是雪儿见到我骑着真马威风凛凛的样子,那该多好"上官楚慧这几日已听他说过以前的事儿,也叹口气,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今后一定要找回雪儿来.莫之扬、上官楚慧骑着马,一路上自然轻松了许多.天至傍晚,算算已行了三百余里路,不禁相顾大笑.又走了三二十里,道路一折,前面显出一片绿树青郭,薄暮之中分外引人.上官楚慧道:"到那镇子里看能不能把马卖了"策马奔去.驶到近处,看清路口两株柳树下站了二十几人,忽然有一人道:"骑的是名驹‘黄膘’和‘雪里站’,肯定是他们!"一齐迎上前来.二人吓了一跳,勒住坐骑,相互望一眼,均不明所以.却见为首一个二十余岁的白面劲装青年抱拳道:"来者可是金童玉女两位少侠"
上官楚慧瞧瞧情势,含糊道:"我们二人路过这里,不知兄台有何指教"
那青年公子抱拳道:"不敢.在下田有水,家父得知二位少侠要来,特遣在下前来迎候.庄内已略备薄酒,请二位少侠进庄相叙."他身后那十几个劲装少年,眼神俱都充满尊敬、羡慕之色.二人不明所以,上官楚慧低声道:"怎么办去是不去"莫之扬摇头道:"娘子,我们还是离开这里为是."
那田有水听到二人对话,竟有些情急,抱拳躬身道:"二位少侠若不进双剑庄,在下回去怎样向家父交待"
上官楚慧笑道:"你怎样交待,关我们什么事"拨转马头,就欲离去.那田有水足下一点,一个箭步跳在前面,张臂拦住二人,却立刻又抱拳躬身道:"现下天要黑了,二位少侠如果遇双剑庄而去,日后江湖朋友必然笑话我们双剑庄得罪了贵客.求二位少侠替我们想想,进庄吃杯热茶如何"
二人愈发窘急,正在纠缠之时,忽听一人高声道:"适才田某杂事缠身,未能远迎,请二位少侠恕罪!"从庄中走出两个灰袍男子,均是四十六七岁模样.莫之扬看见灯笼上写着"双剑庄"三个楷字,心道:"这一定是练武的人家.真卖马给他们,恐怕价钱极是难讲."
上官楚慧无计可施,只好调转马头.左首那个灰袍汉子笑道:"这位想必是玉女席倩席少侠了"
上官楚慧猛然想起那黄衫少年唤白裙少女"席妹"的事来,敢情这双剑庄的人将自己二人误认为他们二人,不由暗暗好笑,心里便有了主意,当下抱拳道:"在下席倩,什么少侠二字,却只觉得是狗屁不如,哪值一提"
那灰袍汉子一怔,心想:"她自谦也不能如此说.嗯,想来是年少有为,事事不同凡响."当下哈哈大笑,道:"席少侠好爽快.那位想必是金童宁钊宁少侠啦"莫之扬见上官楚慧已经冒认,当下也学了她的样子抱拳道:"小可宁钊,更是算不了什么少侠."
那灰袍汉子颔首道:"二位少侠过谦啦.在下田秀,这位是舍弟田奇."向右侧那位灰袍汉子一扬手,接着道:"在下兄弟十五年前受过二位令尊的仗义相助,收到席大哥的书信,得知少侠要去太原,特在此恭候.还请二位少侠莫要推辞,请进庄稍做盘桓."
上官楚慧笑道:"二位叔叔如此费心,这个……却之不……不好."下了马来.莫之扬心道:"上官姐姐再装样子也不像是个知书达理的,却之不恭竟能说成却之不好."也翻身下马.可惜他骑术实在太过差劲,那马挣了一下,险些将他拖倒.田秀等都是练家子,见状不由得好生意外,愕然道:"宁少侠似是身体……身体不爽"
上官楚慧心里早已将莫之扬骂了一二十句,眼珠一转,笑道:"前天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伙强盗抢商贩的财物,便上前相救.可是那伙强盗仗着人多,竟敢与我二人动手.后来我们虽是把他们打跑了,宁……他也挨了强盗一记流星锤……"
田秀田奇听得啧啧赞叹,道:"路见不平,仗义出手,真不愧少侠二字.有水、有粮,还有你们,以后可得跟宁少侠、席少侠多学着点儿."那一班少年一齐躬身称是.莫之扬暗暗好笑,见田秀、田奇侧臂肃客,便与他们并排而行.听上官楚慧又道:"还有哪,昨日我二人遇见一家人得了病,爹、妈、哥哥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哭啊哭,一问才知她家穷得连锅也揭不开,哪有钱给她爹爹、妈妈、哥哥入殓我俩一摸包袱,带的银两不够买一口棺材,只好把剑给当了,帮那小姑娘订了三口棺材……那小姑娘可真是可怜……"她编着编着一下子联想起自己的身世,心里一酸,倒真流下泪来.田秀、田奇不由得肃然起敬,一齐叹惋.田秀道:"兵刃对于江湖人犹如身家性命,二位居然如此仗义,实在令田某钦佩.不知二位少侠的兵刃典当在何处我叫有水、有粮带上银两,连夜赶去给二位少侠赎回来."上官楚慧抹抹眼泪,摇头道:"那两柄剑我们当了,可是一点也不后悔,若是庄主去赎回来,虽然是一番好意,却是违我二人本意了."
莫之扬见上官楚慧演戏比真的还像,不由得老大佩服.几人一路说话,不觉便到庄中,但见屋舍俨然,绿树成荫,路静人安,正是难得的好所在.街口一转,豁然开朗,显出一幢青砖碧瓦大门楼,石阶两旁各置一具八尺石狮,铜钉朱漆大门大开,门口至堂阶依次排了两排劲装少年,一齐欢呼:"恭迎金童玉女二位少侠!"
上官楚慧使个眼色,莫之扬忙上前一步,抱拳相谢,一边跟了田秀、田奇大步向堂口走去.及至过了内堂,但见屋高室亮,各种摆设古朴大方.莫之扬几时见过这样的世家,虽在上官楚慧一再示意之下,还是有一些拘谨.田秀吩咐家僮上了茶,寒暄几句,无非是"令尊可好武功定是大有增益"、"十五年前相救之恩,没齿难忘"等等.上官楚慧甚是会东拉西扯,实在不能回避就嗯啊几声.不一会儿,家僮禀道宴席备好,田秀起身道:"寒舍略备薄酌,请少侠移座用饭."二人随了田秀、田奇出了厅堂,穿过廊檐,到了东首一间雅阁之中,田秀请莫之扬、上官楚慧在东首、南首坐了,他与田奇则在西首、下首相陪,斟酒布桌,陪侍得十分殷勤.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莫之扬已觉面红耳赤,改饮茶水.田秀端杯道:"田某惭愧,还有一事要求二位少侠."莫之扬心里一激灵,暗道:"麻烦来啦."却听上官楚慧道:"田庄主客气什么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都不必说求字,但讲不妨."田秀道:"席少侠真是巾帼英雄,丝毫不亚于令尊之豪爽仗义."顿了一顿,沉吟道:"我听说六月初九是‘太原公’秦三惭秦老帮主的寿辰.说来甚是惭愧,双剑庄距太原虽不过千里,可是竟近兰乏芳、临泽而渴,无缘结识秦老帮主.此次二位少侠为太原公祝寿,可否携上犬子有水、舍侄有粮一同前往"上官楚慧笑道:"我道田叔父说的是什么,这件事么,那真是他娘的……哈哈,自然好说啦."
田秀喜道:"有水、有粮,还不快快谢过二位少侠!"田有水、田有粮长身站起,一起抱拳相谢.他二人站起来足足比上官楚慧、莫之扬高了一头有余,却不敢有丝毫不恭.原来他们所说的"太原公"秦三惭,是江湖大帮"万合帮"的帮主.秦三惭现年八十有三,嫡传弟子一十二人,徒孙二百零九人,曾徒孙数以千计,连名将张巡都是秦三惭记名弟子.秦三惭本名秦钟肃,一生之中钻研武学、佛学,兼爱棋琴书画,所学虽杂,但造诣都颇深.秦钟肃六十岁时,回顾一生之事,只有三件令人惭愧:一是二十岁时因不满父母包办婚事离家出走,致聘妻范氏自杀身亡;一是四十岁时挚友道人七阳子病危,自己杂事缠身未能前去探望,七阳子临去时高呼"秦兄何在";另一就是六十岁时养了一对鹦鹉,有一回小僮喂食时飞了一只,秦钟肃更加珍爱剩下的一只,谁知那只鹦鹉天天哀鸣,不吃不喝,过了几日便死了.秦钟肃想到这只小鸟如此有情有义,不由得惊惶不已,汗如雨下,自誓一生之中不善不义之事以此为止,并改名三惭,以誓永不再做虚妄不义之事.秦三惭为当世武林的泰山北斗,江湖人物无不景仰.可惜他生性淡泊,不喜结交,江湖人物多以未能一睹"太原公"秦三惭真容为憾.那真的宁钊、席倩素为秦三惭所喜,三年前秦三惭过八十大寿,宁钊之父宁为民、席倩之父席安宾携二人为秦三惭祝寿,二人寿宴献舞,对练了一套剑法,秦三惭笑逐颜开,谓宾客道:"此二子不为金童玉女乎"泰斗一言,二子遂在江湖上有金童玉女之称.上官楚慧虽不知宁钊、席倩二人之事,对秦三惭大名却耳熟能详.这时见田秀说出这句话来,当即满口答应.田家父叔子侄大喜过望,连连赞莫之扬、上官楚慧二位"少年英雄,慷慨仗义".宾客各有所喜,不觉漏断夜深.更梆传来二响之时,莫之扬、上官楚慧均告乏.田秀、田奇亲自安排客人歇了,将田有水、田有粮唤来,仔细嘱咐此去要谦恭谨慎、小心周到等等,无须多提.第二日,莫之扬、上官楚慧二人起床相见之后,忍不住挤眉弄眼,甚是欢愉.田家父子见了,更是心下欢喜.众人用过早饭,田秀拍拍手掌,一名家僮从侧门走进厅中,将一个长形托盘献于田秀面前.田秀揭去托盘上的红绸,却见其中并排着两口乌鞘长剑,古色古香,一看便知是宝物.田秀抖抖衣袖,取了长剑,对莫之扬、上官楚慧道:"这两柄剑乃同一玄铁所铸,一称取月,一称汲水.敝庄以双剑为名,便是妄存这对剑的缘故.二位少侠义薄云天,为一个孤苦女童,不惜当剑以助葬,这样的义举,实在让敝庄深感汗颜.今日田某将此二剑奉上,聊表寸心,幸乞笑纳."
上官楚慧、莫之扬对望一眼,都觉得出乎意料.上官楚慧假意推托道:"这是你们双剑庄的镇庄之宝,我们怎么好随便拿走"莫之扬却是真心推辞,摆手道:"田庄主,这怎么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