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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1 / 2)

明月没有犹豫,便与姚江河并肩出了走廊,共用一把伞,穿行在暴雨之中。

一路无言,只听雨声哗哗啦啦倾盆而下。偌大一个校园,变成了海洋。那些黑乎乎的高高的屋顶,就如隐没于惊涛骇浪之中的岛屿了。两人并行雨中,在外界的危难和惊惧之下,有了这小范围的温馨和安全,其惬意是无以言说的。

姚江河用大半边伞遮住了明月,他自个儿的半个身子,早已浇得水淋淋的了。开始衣服湿透了一次,被体温烘得半干半湿,再经湿透,姚江河觉得浑身发冷。

送到女研究生宿舍的楼下,明月正怯于叫门,见一扇小门还半掩着,甚是高兴。分手之前,姚江河说;“如果今晚又不舒服,请门卫来叫我们。”明月“嗯”了一声,柔情地看了姚江河一眼,再见也不说,就上楼去了。

姚江河回到寝室,将衣服换了,摸一摸席子,席子也是湿润润的,他索性将席子取下来,半卷着竖在地上让风吹,然后,从箱子里拿出毛巾被来铺到床上。只是没有盖的,藤椅上的被子,是湿得很厉害的,铺在床上一看,湿印完完全全是人体的曲线。姚江河禁不住动了感情,心想:这就是明月!她人虽然走了,体温还留在这里,曲线还画在这里。如此想来,不管被子有多么湿润,他往床上一倒,就将那被子盖在身上了。

他觉得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温暖浸透肺腑。

姚江河索性爬起来,桌面上铺了张白纸,随随便便地调了颜色,照着那被子上的曲线描摹起来。他画得极为专注,极为动情,每一根线条,都像灵巧的手指弹出的音符。不几下工夫,那曲线便印到了纸上来,有丰腴的肌肤,饱满的小腹,圆润的大腿。活脱脱一个明月的身体!只是差了头部,使这身体显得怪涎而缺乏生气。姚江河又认真回忆着明月头颈的细部,边想边在上面描画。她的颈部偏细、偏长,后颈窝处有软软的茸毛;她的耳朵如弦月,耳垂丰肥,颇有性感……至于头发嘛,最好散乱一些,蓬蓬松松地披在肩头上……描好了,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明月了;确切地说,是一个明月的裸体!姚江河欣赏了一回,从来也没有对自己的画技这么自信过。

他将画藏进抽屉里,又倒在床上了。

姚江河并不关灯,微微地闭上眼睛,疲倦顿时向他袭来,他觉得身子很沉,头昏脑胀,但并不能入睡,仿佛有一团铁质似的东西,压抑在他脑袋里,使他钝涩,闷沉,又有一种病态的兴奋。今晚发生的事情,包括闻教授那宛若发生在远古的故事,都—一在脑中浮现。人是多么奇怪啊!具体奇怪在哪里,他又说不出。千千万万年来,不管多么超凡脱俗,多么高洁无瑕的人,都必须承受上帝交付给他的沉重的包袱,并肩负着走完一生,化为灰烬,还原自然。这就注定了人生是沉重的,只不过每个人的表现不同罢了——有的人将那包袱高高地顶在头上,唯恐世人不知,一边蹒跚而行一边高声叫唤;“你们看我,活得多么痛苦啊!”有的人将那包袱随意地搭在背上,该怎么走路就怎么走路,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有的人则将那包袱吞下去,揣在心里,让人感觉不出,只把甘苦留给自己。闻教授大抵就属于这最后一种人吧?——不管哪一种,只要是人,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只要你做了,你就与那对象及其周边的事物有了牵扯,想逃避也逃避不掉的。

如此一场思索,姚江河顿觉失了兴致,那湿的被子盖在赤裸的光腿上也怪不是滋味儿。他将被子翻了个面,把那干的一面放在下面了。

他能对谁负责呢?对妻子,对明月,还有对自己,他都不能负责,甚至对夏兄,姚江河也觉得没有负责的能力。

直到这时,姚江河才异常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对不起夏兄。

他困倦的意识变得清醒了。

姚江河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墙壁。石灰涮的白墙,已在墙缝和墙角上结了密密的蛛网,日积月累的灰尘,也裹成黑团体面地挂着。日光灯被风一吹,微微晃动,光线的暗影,便在墙壁上游移着。

窗外,暴雨打在树梢上和路上的声音,气势汹汹地向室内扑来。姚江河最初是没有意识到这种声音的,此时听来,显得异常嘈杂,异常令人烦闷。

他突然想起夏兄把明月衣服送来时的样子。

夏兄留在门口的一圈水,此时并没有完全干去。姚江河仿佛从那水痕里看见了夏兄的影子。

他再也躺不住了。

姚江河爬起来,穿好衣裤,带着纯粹谢罪的心情,走到夏兄的门边。

笃笃。

笃笃!

笃笃笃!

姚江河断断续续敲了近十分钟,终于有人应声了:“是哪个饭胀饱了不消化呀!半夜三更敲什么敲!”

这声音不是从夏兄的屋子里传出来的,而是别的寝室。姚江河固执的敲门声打搅别人的睡眠了。

姚江河住了手,沮丧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他坐在藤椅上,干脆将闭起的窗户打开,让砸在窗台上的雨点,摔成碎瓣跳到书桌上来。此时,他谢罪的心理荡然无存,代之的是一股窝囊气,一股怒气。敲那么久的门.竟然不开,在我被人骂了之后还不开,太过分了。说穿了,我又有哪点得罪你夏兄了?你自己没有本事让明月爱你,能把怨气发泄在我的头上?我把明月抱在怀里,是给她喂水,又没想别的事,你就嫉妒了?……姚江河越想越气,越气越想,越想越发誓真正给夏兄做出来看看!

如此把脑子折腾一阵,他觉得头痛欲裂,便再一次躺到床上去,昏昏糊糊地睡过去了。

他睡得极不踏实,仿佛只过了一会儿,便猛然惊醒过来,一看表,已快到早晨六点钟。窗外.已露出淡青色的曙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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