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着一本卷过来的书,兴致勃勃地问道:“老板看什么书呢?”“咳,我们看的书么,下三流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姚江河却执意要翻一翻。
老板拗不过,只得把封面在姚江河眼前晃了一下。是一个几乎全裸的女人,双手托住自己的乳房,跪在一个青筋暴露的男人面前。
老板发出“嘿嘿”笑声。
姚江河自然没翻,他宽容地笑了一笑,说了声“谢谢”,就往外走。
这时候,女学生慌忙拿起姚江河推荐的那支笔,对老板说:“我要这支!”
姚江河暗自觉得好笑,没再看女学生一眼,跨出小卖部的门,进入了冬青树成行的林荫道,沿来路往回走。
他的心情却禁不住激动着。看来,虽然社会上不少人鄙薄文化,但文化本身的价值和它内在的力量比较是无法抗拒的。在他读大学的时候,淹没于数干学生当中,除了班上的同学,又有谁认识他呢?现在,他是研究生了,连小卖部的人也知道他的身份,以一种卑下的口吻与他说话,这不正是文化的力量么?最可笑的是那女学生,当她不明面前人来历的时候,人家好心好意地帮她选笔,却遭到白眼,一听说面前的人是研究生,眉眼儿也笑了,声气儿也变了。
从内心说,姚江河是小看这种女性的,她们关注的不是男人的心地与智慧,而是他们的身份,这种女性是浅薄的。浅薄的女性遭到嘲弄,受到报复,是活该!姚江河想象着那女学生此时此刻的心情,她一定在后悔吧……姚江河觉得更加惬意起来。
可这种惬意是短暂的,他立刻发现自己其实比那女学生还要浅保你不过就是研究生嘛,又比人家高出多少呢?有什么资格嘲弄人家呢?而且,世间绝大部分人是平庸的,包括自己在内,平庸的人总免不了趋炎附势,总除不掉市侩的劣根性。比较起来,女人比男人表现得更加率直,不像男人,一脸的正义感,一肚子的狗闻哲学,把自己调剂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姚江河觉得自己不但浅薄,而且,以男人的方式报复女人,手段也太过残忍。
再说,他也完全没必要因为小卖部的老板知道自己是研究生而沾沾自喜。姚江河曾经从教的清溪区中学,也有一个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是一个六旬老抠,却能准确地说出学校一千多号学生的名字!并不是她的记忆力超群,实在是出于赚钱的需要。
这么一想,姚江河就觉得无聊起来,同时,对那女学生也怜悯起来。她是无辜的。
姚江河一路思考着,走到宿舍门口,守门的老太婆告诉他:有人找。
“什么时候?”
“刚才还来了一趟,已经来好几趟了。”
姚江河忙转过身去,匆匆到大路上望,来来往往的都是些陌生的人影,他又转回来,向老太婆道:“说没说还来?”
“没说。”
姚江河本想再问问找的人是男是女,但见老太婆那一副冷漠神态,便住了口。
他心事重重地往寝室走,看见走廊尽头厕所的旁边,从窗口亮出一束顽强的灯光。夏兄还在看书呢!他进了屋,重重地坐在藤椅上,深悔自己不该出门,不该到小卖部去做那无聊透顶的游戏。
不会是别的人,一定是她!
此时此刻,在姚江河的心里,因月光引起的沧桑感早已烟消云散,小卖部里泛出的肤浅的优越感也早已荡然无存。他轻轻松松地缴械投降了,承认自己的洒脱和忘却都是装出来的,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想明月的到来。
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姚江河的心轻柔地、偷偷地跳动着,他仔细揣摩这种心跳,与读大学时害单相思的心跳几乎是同一个节拍。姚江河本能地捂住胸口,不禁害怕起来。
这实在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他想起了他的妻子。此时此刻,她一定孤独地躺在竹树环绕的、冷冷清清的屋子里,做她当母亲的梦吧?
论长相,明月实际上是大大地逊色于顾莲的,顾莲像大多数清溪姑娘一样,个头窈窕,肤色白嫩,有颀长的纤细的腰。一张瓜子脸上是柔和的线条,把对生活的满足和幸福的感觉毫不掩饰地刻写上去。结婚之后,顾莲的胸脯和臀部,无所顾忌地发育起来,发育得让她自己常常害羞,不得不用了布带,将挺拔饱满的乳房紧紧兜祝明月除了那双眼睛,几乎没有哪一处可与顾莲相比,如果让她们两人站在一起,明月只不过是一朵色彩黯淡的野花。
这比喻把姚江河吓了一跳。野花,不就是自由自在摇曳于山涧野崖的精灵么?她们没有家,没有主人,如果说有,便是苍苍天之下,茫茫地之上,广阔的空间,使她们畅达舒展。清风明月,更使她们柔情万种。明月不正是如此么?
但是,野花是不能采摘的,因为她们的本性不喜欢归属,如果违拗其本性而将其据为己有,不是野花凋零残败,就是野花蜕变成为家花。那情形是十分可悲而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