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看着那一盆待洗的被子,大笑起来。
姚江河不明白她笑什么。
“你难道没发现我们床上的所有家当都在这盆里了?”
姚江河也禁不住笑了。
“你打算今晚上盖啥呢?”
“你那件厚厚的军大衣没有带走呢,如果你不回来,我一个人是可以凑合着用的,哪知你比我还要着急!”
姚江河的热血低低地呼啸着,他知道妻子连夜赶洗被子,是为了迎接他回来的。他给妻子的最后一封信上,也是定在后天回来。
他不想再耽搁,一把搂住妻子,连亲吻也来不及,就将她横抱在怀里,大踏步地向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含混不清地咕哝着:“我比一件大衣中用,我会让你暖和的……”顾莲横躺在丈夫的怀里,仿佛听到了嘎嘎作响的骨节的歌唱,一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惊喜,使她浑身瘫软了,意识处于模糊状态。丈夫是怎样将她放在床上,怎样除尽她的衣裤,她是完全不知道的。她只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一种锐利的物质,以顽强的力量,游戈到她身体的深处。她是熟悉这种物质的,但此时此刻,她依然感到新鲜,感到陌生,以致于有了些微微的惊惧。
姚江河伏在妻子的身上,紧张和快感还没有彻底消除,他腾出一只手来,抚摸着妻子嫩白而富有弹性的乳房,道歉似地说:“憋得太久了,我真的无法控制它。”
顾莲抬起头来,心痛地吻着他的肩窝和脖颈。她为丈夫对自己的误解而有些伤心。丈夫是常常误解她的,他总觉得她有些烦躁和忧郁,都是对夫妻生活的厌倦,尤其是性的厌倦。然而,对性,顾莲却并不看得那么重要,她是从社会意义而不是从人性的意义去理解性行为的。在某种意义上说,它只不过是夫妻生活必要的附属品,既不是乐趣,更不是目的,有时甚至是讨厌的。可丈夫却不这么认为,曾经一段时间,他真把性生活当成他们共同度日的目的似的,以致于每行一次房事,都要在一个精致的笔记本上画上一笔,天长日久,就工工整整地写了许多个“正”字了。他还时不时地扳起指头计算,如果以结婚5o年计,能够在这本上写多少个“正”字,算过之后,他就感到无限的悲哀:天啦,只要写满这些只是“正”字,我的一生也就算完蛋了,想起来还真有意思。有一次,当他从床上翻起来,一本正经翻开笔记本的时候,顾莲突然拗哭起来。丈夫的这种行为,让她感觉到的不是欢欣和自豪,而是屈辱,女人的屈辱!
“你是男人,难道就没有更正经更有意义的事业可干吗?”顾莲边哭边说。丈夫握着的笔“啪”地掉在了地上,溅出的墨水,把他长满汗毛的腿溅得不成样子。紧接着,丈夫以拳击头,发出比顾莲更为悲励的叫声。自从那一次之后,丈夫才没有划那些“正”字了,并把那精致的笔记本付之一炬。从此,他发奋攻书,终于考上了研究生。
读研究生的丈夫,难道还是旧习不改么?他学习了那么多大师的作品,汲取了他们伟大的智慧和光耀千秋的思想,难道还把男女肉体间的冲撞如此当真么?
顾莲的失落是真切的,她的悲哀也是真切的。
但她并不想破坏丈夫的情绪,更不想因为自己而破坏了日夜思慕着的夫妻间这种温馨的氛围。她直接了当地对丈夫说道:“我——我想要个孩子。”
姚江河在顾莲的胸脯上移动着的手停了下来,他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妻子。这是妻子在结婚不久就向他提出过的要求。作为女人,在与男人有了性生活之后需要一个孩子,是她们正当的权利,也是她们动人生命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然而,她们往往为了孩子而忽视了生活中许多的东西,包括男人的名誉、地位、将来的前景以及女人自身更为重要更为本质的青春的活力,她们都是可以忽视的。女人是最浪漫也是最现实的,她们几乎不可能有中性状态,像男人一样,既被沉甸甸的社会责任挤压在现实的尘俗之中,同时又不惮于幻想,把自己进击社会台阶的能力无限地夸大,构筑现实之外的美好图景。从这个意义上说,女人是更纯粹的。
沉默了一阵,姚江河轻柔地对妻子说:“这还是冬天呢,冬天撒下的种子是不会开花结果的,等春天来了,你新鲜的土地才会孕育新的生命。”
顾莲被丈夫的话逗笑了。她懂丈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