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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 2)

闻先生以略带尖沙的声音唱了这首词。作为中文系的学生,姚江河自然知道现在能“唱”词的教授已不多见了,他们对那种古典的韵味已经淡忘,或者是出于省而随意简化了。实际上,古词非唱不足以表达其情其性。闻先生把词唱得十分悲切,字字句句仿佛在稠稠的血水里泡过,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像锭子一样刺破微带寒意的空气,带着温暖的情感,触摸着千余听众的灵魂。听众被他的唱腔迷住了,深深地沉味于古典女诗人发自骨子里的哀愁。这哀愁也像一条河,从遥远的文明里汤汤而来,把穿文化衫牛仔裤的学子完完全全地浸泡其中了。闻先生唱后,发出一声学子们完全陌生却恸彻肺腑的啸声,算是对那条哀婉河流的一个收束。他开始破解:寻寻觅觅。寻,从大处找。听到丈夫赵明诚突然病死的消息,李清照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不相信丈夫已死,那么大夫在哪里呢?女诗人犯了踌躇,经过短暂的思索——能叫思索么?——她想起来了:丈夫在客厅!于是到客厅去找,没有;丈夫在花园!于是到花园去我,也没有;丈夫在小路上散步!于是到小路上去找,还是没有;那么,丈夫一定是在书房了!于是跑回书房去找,依然没有!这时候,我们的女诗人完全进入一种朦胧的意识状态,经过一番自我质询之后,她笑了,她知道丈夫在哪里了。嘿,你原来还在和我捉迷藏哩!觅,从小处找。我的丈夫在抽屉里!拉开所有的抽屉,没有;我的丈夫在茶缸里!揭开所有的茶盖,没有;我的丈夫在笔帽里!扯开所有的笔帽,没有!没有!!没有!!!寒风袭来,多情的女诗人浑身一阵抖索。冷冷清清。冷,身体外部的肌肤冷;清,心冷。这时,女诗人从自我欺骗的迷幻中走了出来,她的意识完全清醒:我的丈夫死了!我的丈夫真正地死了!于是,泪水长淌。凄凄惨惨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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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凄,泪水不停地往外流;惨惨,泪水流到心上;戚戚,泪水在心上凝成血块。无尽的悲哀,把柔弱的诗人完全包围了……破解这首词,不过是两个小时精彩讲座中的一点小插曲,然而,对姚江河的影响却是巨大的。他相信这种特殊的理解法,绝对是闻教授的独有,查遍所有的字典,也没有说“凄凄”是泪水流出来,“惨惨”是泪水流到心上,而“戚戚”则是泪水在心上凝结成血块的解释。那么,到底是谁允许闻教授这么讲的呢?是智慧,是天才,是对普遍人性的洞察,当然,也是权威。如此说来,任何一门学问都有其内在的生动性,都需要浪漫的天性赋予她新的内涵。这就是创造。这很难说不是姚江河攻读先秦文学专业的一个潜在的原因。另一点,他从闻教授的讲述中获得了对女性的新认识。如果说,仅仅从女诗人与赵明诚深厚的夫妻情感去理解她的惶然若失,姚江河认为是不够的,甚至是肤浅的。他觉得那是一种生命,一种在人生的风雨中渴求抚爱的生命,这生命带着女性的特质,面对男性把持的世界在低诉,在哭泣,犹如一朵惹人怜爱的小花,在参天大树底下反而显得孤独无助。那些树们,一个劲儿地争高直指,为的是达到最顶端,窃取不多的阳光,何曾想过弯下腰来,吻一吻那朵柔软的、孤零零的小花!

一种怜香惜玉的柔情,春水一样拍打着姚江河感情的堤坝。

人们从大礼堂退出来,迅速地在各条道路上散去。姚江河双手交叉地抱着只记了几句话的笔记本,在夜晚显得愈见宽阔的道路上慢慢地踱着。他的头脑里,洪钟一样回旋着闻教授的声音。他企图把闻教授的每一句话都像贴布壳一样贴在脑子里。道路的右侧,是绵延一里的松树林,深秋时节,淡红的松计雨丝一样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被强烈的路灯光一照,显示出惝悦迷离的梦幻神光;路的左侧,是密密的夹竹桃,夹竹桃的尖形叶片虽失去了春夏水灵灵的光泽,但依然浓绿着,顽强地展示着生命的活力。由于天气转凉,时间虽不到十一点,但校园渐渐地安静下来,只是稀落的六弦琴的歌唱从树荫的那边送过来,如梦境一般遥远而不可捉摸。姚江河终于穿过林荫道,横陈面前的是两条交叉的十字路:向右走,过了食堂和阅报栏,就是一幢五十年代修建的老式学生宿舍,连楼板也是木质的,走在上面发出咚咚的闪雷一样的声音;向左走,百米之外便是假山,假山的周围是柔软如绒的青草地。

姚江河不自觉地向左边走去了。他大概是想借草地上吹来的清风,驱散闻教授尖沙的嗓音对自己的笼罩,重新将自己寻找回来,再回屋去休息。

刚走出几步,浑身一阵强烈的震动令姚江河猛然停住了脚步。

天呀,今晚不是要约会的么?

他抬腕看了看表,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比约会时间足足晚了近三个小时!

他顿时害怕起来,不敢往前跨出半步,因为再绕过十余棵高大的中国槐,假山就露出真容了。他怕为他的真情落泪的女孩还坐在那里孤零零地等候,那么,他的罪恶将是不可饶恕的。他靠住一棵槐树,伸了脖子怯怯地向假山那边探望,除了望见假山顶上雾一样的霓虹灯,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知道那女孩是坐在假山四周的哪一块草地上等他,更无从知晓她此时的心情。

过去寻找么?他问自己。与此同时,内心里涌起一种冲动,要走到那女孩面前去,向她道歉,并把今晚从闻教授那里获得的新鲜的见解讲给女孩听,她一定会像自己一样感到震惊,并从灵魂里生出一种对知识的崇敬的。他几乎就要向前迈进了,然而,一种潜意识的力却束缚了他。那女孩或许根本就没有来!或者正躲在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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