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的月亮-(第九章)_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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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 / 2)

我在河边的荒草地上坐了大概一个钟头,张哈喇就在我身后的河堤上一趟一趟地骑他那两破洋车。骑累了,把车子放倒在地上,一屁股坐到我边上。就在这时,从芦苇荡里突然有人唱:“板凳腿,四棱棱,我娘骂我不成人,成了人,人家人,人家院,咱扫光,人家吃肉,咱喝汤,人家搓麻糖咱闻香。”唱完了从芦苇里钻出一个人来,戴着麦秸编的帽圈,肩膀上扛着两只寒鸭,等走近了,才看清楚脸,是铁匠闻喜,后头还跟着儿子黑娃。黑娃比我大一岁,人不大,但脾气就象他浸过水的红铁块,又影又烫。疙瘩村象一个葫芦,嘴朝西,底朝东。我家刚好住在葫芦肚子里,张哈喇家住在葫芦嘴上,黑娃的家刚好住在葫芦屁股上。正午叔说,这葫芦是宝,能生出贵人来,在前朝的时候,从这个葫芦里走出来过宰相,走出来过翰林。可后来,在葫芦底的位置开了一家砖窑厂,取土造砖,没几年的工夫,葫芦底上就被活生生的挖出一道沟来,从那以后,疙瘩村就再也没有出过贵人。正午叔说,那些贵人耔都烂臭在葫芦里了。黑娃他家就住在东沟上,通往村里还得翻过一道沟,所以在一起玩耍的时间就很少。刚开始东沟人口还很少,东沟的那帮孩子还经常翻过沟来村里玩耍,到后来,东沟的婆娘们象耗子一样没完没了的生,几年的工夫,东沟的人口急剧增加,尤其是孩子的数量。这样一来,东沟的孩子们再也不翻沟来村里玩耍,渐渐的,就形成了气候,后来就有了葫芦底帮和葫芦肚帮。而葫芦嘴上没有几户人家,孩子也不多,所以葫芦嘴的那帮孩子就巴结着入了葫芦肚帮的伙。我很少参加葫芦帮的聚集活动,一是因为我行动不便,二是葫芦帮的人都有些看不起我,张哈喇也遭遇了同我一样的待遇。所以,准确来说,疙瘩村还应该有一个帮,那就是我和我兄弟张哈喇两个人的帮,张哈喇曾说过,我们是兄弟帮。

闻喜是疙瘩村最后一个铁匠,因为打铁的生意越来越不景气,闻喜就丢弃了三代人经营的铁匠铺,改头换面,磨起了豆腐。正午叔说,葫芦漏了底不怕,怕的是没了人补,别看铁匠这门营生,是有说法的。铁匠能补天能缝地。只要疙瘩村有铁匠,这漏了的葫芦一样能出贵人,看来是天要灭疙瘩村,连最后一个铁匠也磨起了豆腐。正午叔说,铁匠整天都是和硬家伙打交道,突然改做起豆腐,整个村的运道也跟着软了起来。所以,很多老人都把闻喜看作疙瘩村的罪人,黑娃也成了罪人的儿子。正午叔说,在疙瘩村的历史上,曾经有三次大的变动,一次是刚解放那会,61农民被人投毒,还有一次是葫芦底上砖窑开工,这最后一次就是闻喜开豆腐坊。这三次变动都发生过奇怪的现象,天上圆圆的月亮在半夜的时候突然就抖了起来,象筛糠一样地抖。前两次他没有亲眼见到,可是这最后一次,他是亲眼看到的。那天他路过闻喜的豆腐坊,听见里面闻喜正吆喝着驴磨豆腐,磨了一会,就听见驴发出一声长叫,再后来就听见闻喜骂到:“畜生就是畜生,再喂都喂不熟,让你拉个磨,你是一会屎一会尿,一会给我乱咆哮,要不是我把铁砧当铁疙瘩卖了,明天我非给你打个钻带上,让你也知道知道什么叫个疼,什么叫个痒。”正午叔听到这里,对着天长叹了一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正午叔看到那个又大又圆的月亮突然见象筛糠一样地抖着,抖着抖着月亮就不见了,村庄的上空就布满了黑压压的云,接着就听见了响声,好象成千上万的苍蝇在半天空飞。正午叔知道要出大事了,掐指一算,只喊了一声“坏了”,就急忙跑回家。没过都久,村里就发生了蝗灾。成片成片的庄稼叶一夜间被啃得精光,那时候正是庄稼抽穗的时候,蝗虫吃完了庄稼叶,又连带着把庄稼秆也吃了个精光。蝗灾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成千上万的蝗虫在一夜之间又突然的消失了。从那以后,正午叔嘴上就经常挂着一句话,他说:“事不过三,月亮要是再抖,疙瘩村就完了。”

黑娃一看见我和张哈喇,就烧包起来,也不管有没有人理他,一个人就开了腔,他把他爹肩上的寒鸭提溜下来,往自己肩膀上一扛说:“吃寒鸭,长*,娶了媳妇生娃娃。”闻喜狠狠地白了一眼黑娃,然后冲着我和张哈喇笑了笑说“|这天气冻球死人,你俩跑这搭干啥咧?”我说:“送我娘咧。”闻喜就问:“你娘干啥去了?”我说:“去看我正午叔了。”闻喜“哦”了一声,歪了脑袋想了半天就走了。黑娃路过我和张哈喇的时候,故意将一块大石子踢过来,正好打在了张哈喇的屁股上。张哈喇一个激灵站起来,不停地揉搓着屁股,嘴里还嘟囔着:“烧包大登脑(脑袋),吃馍蘸秦椒(辣椒),不就是逮了两只寒鸭吗,烧包个球。”等黑娃走远了,他又回过头来对我说:“丑娃,咱俩也下河滩逮寒鸭去,自从上次吃了狗肉以后,我就老想着吃肉,连吃烤馍馍都没滋味,我那个不争气的娘,每日价做的饭也是寡淡地很,如果再不吃上一口肉,我死的心都有了。”我说:“你真他娘的‘丑女多作怪,黑馍多包菜’,一个穷命还装什么富贵肚。要下河你自己下,别让寒鸭把你逮了。”

张哈喇果然自己就下了河滩。西北风还在吹着,冻的我浑身发抖,约莫一个烟的工夫,张哈喇耷拉着脑袋从芦苇荡里钻了出来,一出来就冲我嚷嚷:“我就日黑娃他娘咧,大冬天跑到河滩地里拉屎,也不怕屁股中风。”一边用脚蹭着路边的荒草一边有说,“一看就是豆腐吃多了,拉出来的屎是又臭又稀。”我忍不住笑着说:“黑娃把寒鸭逮完了,留给你张哈喇一泡有稀又臭的屎。”张哈喇听完我的话,突然一拍脑袋,又跑回了芦苇荡。我以为他心还不死,还想着逮寒鸭,就喊到:“你赶紧带我回去,我屁股底下都快结冰了。”过了好一会,芦苇荡里才回出来一句话:“我也拉一泡屎,改天黑娃和他爹再来逮寒鸭的时候,我也让他们尝尝人屎地雷。”说着就听见一声响屁。走出芦苇荡的时候,张哈喇脸上挂着笑,得意地哼着顺口溜:“红孩(鞋)孩,六(绿)袜袜,我到河里逮鸭鸭,还没逮下一灌灌,我娘叫我吃饭饭,什么饭,疙瘩饭,不吃不吃了八盆九尿罐,裤带断,稀屎撒到县里面,浇两亩葱,浇两亩蒜,还有三亩韭菜没浇遍。”村里流传的顺口溜很多,谁也不知道是谁创作的,就象地里的庄稼村里的树一样,似乎从有了疙瘩村开始就有了这一切。那时候,孩子不能算作人,充其量算半个人,没人会说出“一切为了孩子”、“一切从娃娃抓起”这样具有战略眼光的话来,除了偶尔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传来的几首儿歌外,孩子们基本上就靠着这些顺口溜打发童年。不过,我不得不佩服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农村孩子,我们在精神文明嫉妒贫乏的年代,依靠着我们自己的聪明才智,过着比城里孩子还要快乐的童年。洋火枪、滚铁圈、砸杏核、丢沙包、扎豆腐、顶人,摆方、麦秸戒指、柳树哨、……这些具有很高创意与乐趣在内的玩具和游戏,都是被我们这些流着青鼻涕的穷小子发明创造出来的。骑个木棍当跑马、爬上土堆当战场,那时候的想象力真是丰富的惊人,我甚至怀疑若干年后的那个“哈利波特”骑笤帚的创意就来源于疙瘩村。

有一件事是我一直担心的,那就是葫芦底帮和葫芦肚帮的对阵,这是一件声势浩大的帮派之战。每到对阵之日,葫芦底的那帮小杂种就会组织人马,然后翻过那道沟,来到葫芦肚的地盘。葫芦底领头的叫王利红,听起来象女人的名字,可这王利红长的是人高马大,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出一头多,人送外号“犍牛”。葫芦肚的领头叫周小满,说起来还是我的本家,绕来绕去地去找,估计出不了五百年,也是一个家里的人。可这个算是本家的周小满,从来就没有照顾过我这个本家的兄弟,每次两帮对阵,周小满都要求我参加。我说我行动不便,怕万一打起架来被他们欺负,你猜我这个本家兄弟怎么说?他说:“现在流血,日后享福,等咱葫芦肚帮消灭了葫芦底帮,那个时候的疙瘩村就是咱们的天下,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这些台词都是从露天电影院里学来的。我如果坚决不参加,就得付出一些代价,比如要拿五个煮鸡蛋送给周小满,或者答应他,等到秋天酸枣熟的时候,允许他来我家院子里的酸枣树上摘吃酸枣。也幸好有了这些看似代价的条件,才让我每次都幸免于两派之间的战斗。关于明年的酸枣我已经提前透支了,而今年内的所有对阵,我都需要用每次五个鸡蛋来换取我的不参加。

我和张哈喇回到村子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在离我家不远的麦场上,已经只剩下葫芦肚的兄弟了,领头周小满正在给手下做战后总结。麦场上砖头瓦块、树枝棍棒落了一地。旁边有气氛的,有咒骂的,有哭爹喊娘的,有洋洋自得的。看样子,这又是一场激烈的战斗。“战斗”的“伤亡”情况是这样的:脑袋打出包的三个,掉牙的五个,胳膊脱臼的两个,在战斗中被击中下体的两个,逃跑的十一个。这次的对阵,葫芦底帮采取的是离间计。早在对阵之前的一个礼拜,葫芦底帮领头王利红就对葫芦肚帮的兄弟们实施了离间计划,他用一包他远方舅舅带给他的一包大白兔奶糖,成功收买了十一个葫芦肚帮的兄弟,并约定,对阵之日要中途逃跑。最后结局是:葫芦底帮大败葫芦肚帮。我常想,其实,疙瘩村的历史真的细究起来,也能算作是一部“三国”史。

我只所以再次来到战场,不是因为我有着积极参战的觉悟,而是因为那个不招我待见的小兰花遭到了葫芦底帮撤军的欺负。说实话,小兰花被人欺负第一个叫好的就是我,可是,我再怎么不喜欢她,我也不能让外人来欺负她,尤其还是葫芦底的那帮人,这是关乎老周家脸面的问题。周小满一看到我就拉下脸来,他说:“平日里不想见你丑娃,你就象膏药一样黏在疙瘩村,今天需要你丑娃的时候,你连个屁味都闻不到了。”我必恭必敬地接受着领头周小满的训斥,然后很自觉地补充了一句:“又欠你五个鸡蛋。”周小满一听,很满意地笑了笑。我一看讨得了周小满的高兴,于是将小兰花如何被葫芦底那帮人欺负的事告诉了周小满。周小满一听,哈哈一笑说:“要是你丑娃被那帮王八蛋欺负我,我周小满一定会帮你报仇,可是,那个小兰花毕竟是外人,不说她是属于哪个帮的,她甚至都不是疙瘩村的人,你让我如何帮她?要是给你开了这个头,以后谁家亲戚受欺负了,我王小满难道都要去帮他报仇?”对于王小满,我实在没有多大勇气顶撞,可站在我身后的张哈喇却出乎了我的意料。“你还是我们的头呢,你连底下人的妹妹都保护不了,你还做什么头。”张哈喇噘了噘嘴说,“我以后不跟你了。”我差点忘了一点,王小满虽然是葫芦肚的领头,但对于张哈喇他是不敢得罪的,这主要是因为出自对张哈喇那原本不存在的“神掌”的恐惧。

看来,依靠周小满为周家雪耻的算盘是落空了。我没想到的是,我的兄弟张哈喇居然信誓旦旦地说了一句话,他说:“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们是结拜过的兄弟,你放心,这仇我张哈喇一定替你报。”从那天开始,张哈喇就积极地准备着要为小兰花报仇,所以,我也决定对张哈喇过去所犯下的错误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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