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灵渊这一昏睡就是好几天,三天后,急坏了的余骏夫妻从亭长那里请来了当地有名的医工简千环,简医工来到余家,看了看他的状况,沉吟不已,沉默一会儿,他方才开口道:“这孩子内虚,本来已是早夭之象,但是奇哉怪也,现时心脉有力,着实让老夫琢磨不透。哦,你们不用担心,我开几副调理的药,先给他服下,应无大碍。”余骏、张翠好一阵相谢。简医工看着他们破败的小屋,终是不忍再向他们索要昂贵的医药费,几番推辞,仅收了原本四分之一的价钱,这让余骏夫妇感激不已。
第七天,不知是否是药的效力,江灵渊缓缓醒了过来,他真是希望七天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后,一切还是从前。但他失望了,眼前仍是黄土屋,仍是一身土里土气的便宜父母。“小水?醒了?――太好了!”余骏看着睁开眼的江灵渊,高兴的叫了起来,原本黯淡的眸子也重新焕发了光彩。
张翠走了过来,抱起襁褓中的江灵渊,一脸慈爱:“来,叫娘!”江灵渊瞪大眼睛看着张翠,看似好奇,其实他是愤怒――你等小小凡人,竟敢让九天上仙称你为娘?真是不知其可!张翠看着江灵渊睁着大眼睛却毫无说话的意思,原本期待的充满红晕的脸暗了下去。余骏抱过江灵渊,将他的额头贴在自己脸上,期冀的说:“来,儿子,叫爹!”江灵渊恶心的别过脸去,不让余骏满是皱纹和黄土的脸靠在自己光洁的额头上,心里充满不满――我是神仙!我是神仙!你等凡人竟敢……他还没想完,直觉太阳穴鼓鼓的胀痛,那毫无音韵的乐曲又在耳边响起,他痛苦的大叫一声,吓了余张两人一跳。
江灵渊在疼痛中陡然明白――一旦心存蔑视凡人的想法,这该死的音乐便会想起,自己的大脑便会无比的痛苦,于是他艰难,极不情愿的张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余骏和张翠两人对视一眼,开心的笑了,同时,江灵渊的头也不再疼痛,仿佛刚刚所经历的只是错觉。
春天来了十次,又去了十次。转眼间,十年的光阴流水般逝去,江灵渊也十岁了。十岁的江灵渊瘦瘦小小,一看便是营养不良的模样,这让余骏和张翠非常担心,因为每当他站在外面时,总让人担心一阵风会把他吹走,但让人欣慰的是,自刚出生那会儿一场让人担心的病过后,江灵渊的身子坚实得很。
但没有人知道江灵渊的真实情况。虽然他没有了仙元力,但现在的他却有强健的身体,又有无比大的力气,这让一向信奉法术与灵巧格斗术的江灵渊气愤不已。
江灵渊知道,一旦心存蔑视凡人界的想法,自己的脑海中便会想起那古怪的声音,脑袋也会相应的疼个不停。所以十岁的他异常沉默,平素话不多。
因为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念过书的余骏家中也没有多少书籍,但为了让江灵渊多些知识,余骏忍痛拿出钱购买了几本法家著作,教给江灵渊念。江灵渊不屑的看着面前摆放的两本陌生的法家书籍,嘟囔道:“爹……我是神仙!”余骏笑着说:“当然!要不然怎么能看得懂?”“我的意思是――神仙不看这种书!”江灵渊小心翼翼的措辞,生恐脑海里再想起那可怕的音乐,所幸,音乐并未响起。
余骏当然不肯,他无法带着儿子拜官吏为师学习法令,只能托人买回些书亲自教导,一心一意想要把儿子培养成才。江灵渊见他的父亲一副毫不死心的样子,愤道:“我才不学这低……”话还没说完,江灵渊就又感到一阵头痛,忙改口说:“好,好,我学,我学还不成吗!”余骏来不急思考儿子的态度为何转变的这么快,他的心里一阵喜悦压抑不住,嘴角溢满了高兴的笑容:“儿子!走,进屋去!”江灵渊等脑袋不再疼痛,耷拉着脑袋跟在一脸喜悦的余骏身后,却是再不敢有半点不满的念头了。
江灵渊最喜欢每天的傍晚时分,因为那时有他可以独立思考的时间。今天仍不例外,他坐在黄土阶上,呆呆的看着农家的炊烟袅袅。秦朝的饭菜品种少得可怜,油盐在贫困人家几乎没有,肉也吃不到,他不由得想起在仙界的琼浆玉液和玉盘珍馐,不自觉的哈喇子直流。
“水娃!你又瞎想了?都跟你说过了,你要是神仙,就不在这荒山野岭晃着,早被奉为座上宾了!”江灵渊抬头一看,是同村的刘小虎,因为他总自持是神仙,被人经常嘲笑,于是便不与同龄人来往。而只有刘小虎没有笑他,这一点,他还是心存感激的。他看了看刘小虎,摇了摇头,表示沉默。刘小虎笑着走过来:“喂!这该不会是神仙的打坐方法吧?呵呵呵……”江灵渊再次表示沉默,只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刘小虎自讨无趣,讪讪的说:“水娃,你能不能别总坐着发呆啊?”见江灵渊仍没有动静,他上前推了推:“说话啊!”谁知江灵渊忽地坐起身来,朝着他大吼:“别碰我!我是神仙!”
刘小虎不禁被他吓了一大跳,他有些莫名其妙,更有一股冲天的火:“好心没好报!你不是神仙!更做不成神仙!呸呸呸!谁稀罕!”他“唰”地一摆衣襟,愤怒的走开了,头也不回。
江灵渊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知是夕阳的红光,还是自己羞愧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发红。在这个世界,他是孤独,孑然一身的,就是苍茫天地间的茕然一粒。除了父母,只有刘小虎还能与自己说上话,现在,唯一能交流的人被自己气走了,他恼怒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可还是放不下神仙的架子去给刘小虎道歉,只有充满矛盾的呆坐。
张翠在屋内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轻轻叹息,江灵渊的自认为是神仙让她与余骏都伤透了脑筋,却毫无办法。江灵渊每日形单影只,默默呆坐,他们有心劝说,却总觉得与儿子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膜,双方说不上话。想到这里,她不由伤感起来。她一声不响地踱到江灵渊身边,坐了下来,用满是老茧的右手轻轻抚摸儿子稀稀的头发,想陪着儿子一起沉默。
两人一起坐在夕阳下的土阶上,静静的没有人说话。江灵渊出奇的接受了母亲张翠的抚摸,乍然,他胸中觉着无比委屈,这委屈促使他想要发泄。江灵渊猛地从台阶上窜起,撒开步子向村外跑去。
张翠被江灵渊的大力带了一个趔趄,又慌忙站起来,追出几步,眼见江灵渊越跑越远,便大声呼道:“小水!小水!快回来!回来……”江灵渊用全身力量飞速地奔跑,根本不理睬后面母亲声嘶力竭的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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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灵渊跑至一片荒地,这里只有零星的杂草无序地长着,地里还有一些昆虫“沙沙”的鸣叫。他瘫坐在地,呼呼地喘气,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脸颊上滚落下来,直接掉入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