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炳每过一天,均可清晰感觉到自己无论在反应还是速度,又或招式的运用能力上的巨大进步。内气渐上正轨,肉身的浊重感渐渐失去,感官的敏锐度亦在不断增强。每日晨起,一睁的刹那是他心跳最剧的时刻,因世界总若换了新颜,无论是色彩还是细致,均加深了一层。那当然不是外界改变,而是他自身感觉变敏锐后,能看到的东西更加清晰了。
入夜后的打坐是必修的课业。仍是每次必定“入梦”,梦中情景依旧,那面目模糊的女子依旧独坐山边,不理睬他,不过他更乐得浸在自己的修炼中。
那种察觉自己能力提升的喜悦,渐渐占满他的情绪,甚至连还要入京认亲之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那甚至和幼时修炼有果的喜悦亦不相同,过去因要顾忌心疾,不敢放力而为,现在却心疾全消。
第十日晨起前,房外院内细微的脚步声传入文炳耳内。
少年警意稍起,睡意立退。
从入这客栈的第二日起,文瞻遗便大手笔抛下足可买下整个客栈的银两,将两人住处换到西跨院中,更包下整个院子,明令无吩咐任何外人不得入内,连庭除洒扫亦不许,一日三餐都是文炳亲自出外操揽,是以这近十日来并无外人踏足此院。
对方似并未刻意压低脚步声,径行至文瞻遗房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瞻公!”
文炳轻轻翻身下床,披上外衣,行至窗边启窗看去。
那人似早等着般目光竟已看向这边。
文炳手心一紧,目光转凌。
那非因对方样貌凶恶,狮目豹鼻,招风大耳,更因他腰间绑着的一柄五尺无鞘厚背刀。
那人露出讶色,脱口道:“好相貌!”
文炳微皱双眉,自那次从阴焱手下死里逃生后,这已是第三人赞自己样貌,那绝非自己所喜。不由开口道:“瞻公不便接待访客,小子文炳,专责替他老人家接待不速之客,未请教阁下是……”
那人上下打量他数眼,点头道:“生得倒是一表人材,不过若要知道我的名号,则要看你有几分火候。”
文炳微感上气,束衣出屋,还未说话,迎面一掌拍至。少年不假思索,撤身抬肘,“啪”地一声轻响,那掌拍在他左肘上。
那人哈哈一笑,道:“果然有两手!”大掌陡提再拍,套路原样不变。
文炳心中有气,暗忖即管是破天堡那批混帐动手时亦有个说法,哪似你这般无理取闹?左肘亦是再次上格,右掌暗抬,便要切出。
就在这刻,眼前人影一晃,文炳心跳骤停,还未变换动作,颈后一凉,眼前人已不见,耳后传来他粗声:“不过也只两手罢了!”
文炳心下一凉。
这数日来本以为提升颇快,孰料一到行家面前,立刻无用。
那人放开按在他后颈的手,大步移到他身前,抱拳道:“何槐见过二公子!适才玩笑得罪,公子见谅!”
文炳怔在当场。这每一句话均似要与人争吵的壮汉态度前后转变之剧,立令他明白过来。除了文家人,还有谁知道自己回归文府认亲之事?
再打量他几眼,探问道:“你是……”
那壮汉裂嘴一笑:“瞻公座下第一猛将,姓何名槐,奉令尊太傅之命出京迎接公子和瞻公。”文炳一时未反应过来,重复道:“令尊……”猛地想起来,这个“令尊”指的便是身负太傅之职的文上林。忙转言道:“太傅也到京城了?”
那壮汉何槐道:“太傅昨日始抵家中,虽极想和公子相见,但因他事分神,只好着何槐来寻,说让瞻公和公子尽速回京。此刻离中秋不过三数日,楚元方寿宴在即,趋炎附势者甚多,恐有为讨国丈府欢心而对两位不利之辈。”
他语声甚大,末字刚落,院外有人高声接道:“是谁在此放肆,胆敢对国丈不敬!”
何槐眼神陡厉,刹那间横掠过两丈落在院门处,“呼”地拉开门。
门外一人正要一脚踹门,顿时踹空,惊呼着向前跌出。何槐右手仍拉着门,左掌闪电拍出,“啪”地一声响过,那人横飞出去。
何槐关上门,暴喝道:“霸王刀在此!哪个混蛋再想进这院子半步,莫怪老子刀重!”
院外一时鸦雀无声。
文炳微张开嘴,愈感讶异。
或因文上林被袭时身边全无人保护之故,他一直以为文府不过只是普通的官宦之家,论文可以,讲武则亏,孰料前有文瞻遗父子,后有这何槐,均是武功高明的人物。适才这一掠一掌,动作均不甚快,但时机把握极装,效率极佳,顿显大家风范。
“何槐是我生死弟兄,一身武功全由阵上杀敌练就,故祛繁存简,出手单一,力求其效。”清朗的男声传来时,文炳才发觉不知何时文瞻遗走出屋子,立到自己的身边。
何槐亦同时转首过来,面露喜色,大踏步近前道:“瞻公!”
少年细观文瞻遗面色,神情舒展平缓,显然这么多天积在心中之事已经解决,不由问道:“瞻公的要务已毕吗?”文瞻遗微一颔首,歉然道:“累公子也在此闷守了。”少年摸摸头顶,刚要说话,院外一把阴阳声响起:“听说霸王刀何槐是文府数一数二看门狗,不知长得怎生模样?三头六臂?凶神恶煞?朽得上‘霸王’二字,该是有些气慨才是。”
另一个尖细男声附和般凑上来:“每趟出门,总要见些沽名钓誉之辈,二姐何必管它?反正被踹的又不是咱自己人……”又一人冷笑道:“理他这么多做甚?若不在武宴前赶到国丈府,杀光姓文的也无所用!”前一人立刻再附和过来:“四弟说得也颇有几分理,咱们不要管他,还是先进京为是,要找场子还不简单?撇开目下的武宴,什么时候都好说……”
何槐浓眉一竖,便要怒发。
文瞻遗伸手轻拦,淡淡道:“咱们已算不得江湖中人了,没惹到头上,犯不着为太傅和夫人惹麻烦。”
说话间门外语声已止,嘈杂人声却仍众,想是之前说话挑衅之人已去。
文瞻遗转向何槐道:“我杀了骆马帮帮主,你将这事告诉府内兄弟,日后看见骆马帮的人众,多忍让些。”何槐掩下怒色,大声答应。
文瞻遗再转向少年,温和地道:“你是奇怪我为何要让兄弟忍让骆马帮么?”
文炳暗惊这人观察力之强,竟从自己细微的表情变化察觉自己心意,惟点头道:“骆马帮不是想害文家吗?”这几日在船上与文观止等闲聊,个中内情他早清楚几分。
文瞻遗微微一笑,道:“帐已经结了。现在该是由骆维义的幼妹骆燕依继位做帮主,这个小姑娘年纪太小,个性又温和,该不会再做助纣为虐,要说为她哥哥报仇,骆马帮现在远没有这实力,暂时该不会招惹咱们。唉,若没有破天堡撑腰,骆马帮哪会插手凶杀之事呢?对方既不会主动,咱们再忍让些,便少了很多恩怨了。”
文炳不解道:“瞻公既不喜欢凶杀之事,为何还要杀那姓骆的呢?”
中年男子哑然一笑,道:“做了错事就该受罚,错得重就要罚得重,否则不是没天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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