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服男子仍卓立筏上,听过骆马帮帮主骆维义回报情况后,沉吟道:“那么他是逆流潜上了。”
身着水靠、身上仍在滴水的骆维义答道:“入水的兄弟有两人被这恶贼辣手杀害,说来惭愧,我亲自潜追,却仍只能追出里许后被他逃脱。”言下愧意十分,因靠水生活的骆马帮竟在水性上被对方拼过,说出去确是丢脸。
骆维义年约三十,长相精悍,身材高大,健壮的体形被贴身的水靠衬得相当出色。相较而言儒服男子在体形上仍要逊他一筹,不过他自己亦知道,若真比武较量,对方还不会把三两个自己放在眼里,而势力更不是自己小小骆马帮所能比。
儒服男子温言道:“文瞻遗长在东海之滨,近水者善泳,据说其武技就是在惊涛骇浪中练就,水性方面并不输于你,但亦不会比你更强,只是他胜在武功已至先天之境,追不上亦怪不得你。”骆维义低声道:“是。”
儒服男子微笑道:“你不服气吗?须知这人无论文武均非常出众,否则我们何必劳师动众?”骆维义忍不住道:“维义并非不服气,只是觉得要取这人性命,堡主一人便已足够,为何还要将骆马帮和堡主手下都耗在这处?何况他并非今次目标。”
儒服男子摇头:“你错了。这人见机极快,且行事不拘于外物,若只有我一人,杀他绝无可能。文瞻遗入文府前是抗倭名将,擅于行军布阵,每行一步均有用意。他敢一人留守船上,必定另有布置。我问你,他这次带了四十家丁,为何现在一个都看不到?不要跟我说都留在了文家人身边,四五十人一齐住客栈,那只会笑掉人大牙。”
骆维义露出思索的神色:“堡主是说他把人都藏在了暗处,只要抓住时机,就会下手?”
儒服男子缓缓道:“我研究过他过往行军打仗的方略,发觉这人行事旨在两字,那便是‘谨慎’。他喜欢将每一个可用之兵用在刃处,且人尽其用,绝不浪费。抗倭十年,他手下‘截海军’亡者未逾三百之数,而守地未有一失。退入文家后他带来的侍从全是当年截海军中亲手培养出来的精英,绝不可小瞧。别看现在什么动静都没有,若不是我早布置好,现在被追的就该是我们了。”忽转换话题:“之前你派在两岸巡察的兄弟,现在情况如何?”
骆维义向身后人打个手势,后者跳上另一只筏子划离后他才道:“片刻便知他们是否已经出事。”
儒服男子颔首道:“表面上今次的目标是文府那三人,但重点却在文瞻遗处,只要我们将他绊住,事情便简单许多。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何明知文府诸人已不在船上却仍留在这处。你以为对方不知道这点吗?我敢说文瞻遗留在这处的目的亦正与我们相同,要将对手主力牵制住。现在关键不在这处,而在那边,谁胜谁负都由那处决定。”骆维义迟疑道:“但文观止那小子听说武功之强不在文瞻遗之下,而且后者会否亦料到我们早知文家人在客栈而早有布置?堡主只派那么几个人去……”欲言又止,却被儒服男子笑声截断:“那又如何?武技高强并不能说明什么。凭心而论,正面交锋那些人或者均非对手,但用兵之诡,又岂是黄毛小子所能抗!”
这时骆维义手下面色凝重地回转,附耳言语后,骆马帮主色变道:“都死了?!”儒服男子悠然道:“文瞻遗的厉害处,绝不仅此。”骆维义阴着脸下了连串命令,这才狠狠道:“我要他偿命!”
儒服男子看他一眼,露出讽意,似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却未说出来。
这等粗人,又岂能明白成事须不择手段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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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年缓步而行。连在一起的三间上房均住着文家人,两端分别住着文夫人和千金,中间是文府少爷的居处,此时三间屋子均寂然无声。
白衣少年伫立屋前,凝神聆听片刻,突地面色一变,猛地推开第三间上房。身体掠入时随手晃燃火折,屋内一目了然。
床上了无一人,被子被掀在一边。
文观止反身掠出房门,轻轻打了个响指,两条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他沉声道:“小姐呢?”那两人愕然看向室内,一人应道:“方才还在……”声音嘎止,却是被文观止信手挥断,后者皱眉道:“算了,此事怪不得你们。”心下已然明白过来。适才那六人只是诱自己下楼,另有伏者偷潜入室,绑走了人。
这人既高明到自己手下无法察觉的地步,绝对是不可多见的高手。最糟糕的是自己偏偏不能亲身去追,须防对方是调虎离山。
文观止思索片刻,压低声音吩咐道:“叫六指来一下。”顿顿又道:“未得我吩咐,这事不可说出去,连夫人处亦不能泄露――明白吗?”
***
鳞次栉比的房屋在黯淡的月色下如同潜伏的怪兽,显出森森寒意。
骆马镇靠北一处宅院内,前院中石桌上点着一盏灯,灯盏内却非是灯油,一个拳大的白色球体放在其内,向四周散发出层层柔和白光。
石桌前两人对坐,其一身着青衣,肃容正色闭目不语,阔脸上短髯横行,显出迫人的气势;另一个一身杏黄道装,足有尺长的白色胡须垂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细长的眼睛半睁着,却偏予人他什么都未看到的感觉。此时他正随手从桌上果盘中拈来一颗拇指大的紫色葡萄,缓缓放入口中,慢慢随即长长吐出一口气,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