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她这岁数才出来混几天，两句话就被我诈晕乎了，她赶紧说：“那您稍等，我先去和老总助理协调一下。”说着转身上了电梯。
把她支开，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我借口上洗手间的工夫，转身顺着楼梯一口气爬上12楼。把我累得老半天才把气喘匀了。凭着上次的记忆寻到汪磊的办公室，上去就是一顿连敲带砸。
果然是那个小虎牙开的门，等看清是我，小丫头吓了一跳，赶紧把我往外赶。汪磊倒还沉得住气，虽然诧异却还是迎了出来，笑着说：“老弟又是不请自来，找我有事？”
我理也不理他，推门进屋先自行接了杯水灌下去，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两手有意无意地揣在口袋里，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这样的土老板我见多了，创业的时候三刀六洞赴汤蹈火什么都敢干，一旦成了气候就把胆子混丢了。在公司里吆五喝六地当土皇帝，出了门谁也不敢惹，瞧见大街上有斗殴都怕溅一身血。
果不其然，没有几秒钟他就先毛了，皮笑肉不笑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就直说吧。”我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你老哥不讲究啊，我好心好意帮你赚钱，你吭也不吭一声倒先把我卖了，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汪磊一拍脑门，故作惭愧地说：“我明白了，当时是我和赵总恰好撞见，一时聊得投机就把这个项目搬出来了。你也知道，老哥我这点家底比不了豪格，就西站那么大块地我哪儿啃得动啊？跟豪格合作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原本打算跟老弟说一声的，这不是忙忘了嘛！”
我冷冷一笑说：“你这一句忙忘了就害得我当了汉奸，实话告诉你，赵鹏程已经把我扫地出门了。我现在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连饭都没得吃啦。”
汪磊一愣，说不至于吧？虽然是我把方案交出去的，可我没指名道姓说是你起草的，赵总凭什么开除你啊？
到这时候了老小子还在装糊涂，我从心里把汪家十八代祖宗xx了个遍。嘴里却说：“你说没说我不知道，反正赵总翻看一遍就知道是出自我的手笔。更何况这么好的项目我没上报董事会，就已经是失职了，不开除我开除谁？”
汪磊叹了口气，说：“你瞧这事儿闹的，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确实是有些莽撞了。不过也没关系，像老弟这样的人才到哪儿不能闯出片天地来？实在不行就跟着老哥我混，一样亏不了你。”
我瞪着眼说：“你少来这套，你要是开得起二十万的年薪我现在就来万和上班。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也不配。今天来只想告诉老兄，你和豪格合作，说好听点儿叫弄巧成拙，说不好听的，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得替人数钱呢。实话跟你说，赵鹏程昨天晚上就组织开了班子会，表面上是研究跟你合作，实质上人家根本不想带你玩儿。人家要直接大举进攻要独吞这项目，等到土地挂牌的时候，我倒要看看竞标的赢家是姓汪还是姓赵。”
汪磊分明吃了一惊，却还装作镇定自若，说：“这可从何说起？我做过调查，豪格现在光在建的工程就三四个，哪来那么多流动资金搞这么大的商务区开发？”
我趁热打铁，轻蔑地一笑说：“你调查得不错，豪格确实有几个缠手的项目，但是权衡利弊，人家还不会丢芝麻捡西瓜吗？就说北三环的豪格冬荟吧，到现在连设计图还没经过审核呢，想不做就能直接把预支资金收回来。另外你别忘了，豪格现在是上市公司，股票虽然算不上红火，可也圈了不少钱。老赵先把商务区竞标下来，做出个头期门面绝不成问题，等有了一部分收益，再跟银行贷些款，多大的工程也拿下了。”
“那我该怎么办？”汪磊已经急得有些口不择言了。我心中暗喜，却两手一摊说：“该说的我都说了，怎么办我就不知道了。之所以跟你说这些，主要是我气不过，我兢兢业业为豪格干了这么多年，功劳苦劳一大堆，可他赵鹏程说开除就开除了我，半点情面也没留，我犯不着为这样的人保密。”
不等他反应过来我已起身告辞，临出门再补上一句说：“好歹我在豪格混了三五年，人走茶不凉，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瞒不了我。您要是还想知道什么，随时可以问我。”
我快步走出万和公司的电动门，这才长吁一口大气。方才一顿云山雾罩虽把汪磊忽悠得够戗，我何尝不是心惊胆颤的，生怕说错一句话白忙活了。
赶紧掏出电话，我第一时间给赵总汇报了情况。老小子听完了赞不绝口，笑着说：“我敢保证，用不了三天汪磊得主动找你，至于怎么答复他——就不用我教你了吧？事成之后，你照样回来给我当部经理，等建设商务区的事走上正轨了，还指望你给我出力呢。”
我哑然一笑，默默地挂了电话。抬眼望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遮天蔽日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面前车马拥塞，尾气扬尘，再宽的路也让人看着发堵。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咂摩赵总的话，却连是真是假也分不清。如果换我是老板，手下有人敢吃里爬外，我一定第一个废了他。但换成赵总就不好讲了，他有时候很凶，有时候又很憨，有时候还很狡猾，给他当了快五年的助理，我也没摸准他的脾气。我不怀疑他的容人之量，我怀疑的是自己是否值得他容忍。
我一直走到太阳偏西。路过个街头篮球场时，看见一群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满场飞奔、挥汗如雨，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和耗不尽的时间。我看得入了神，于是买来一大堆矿泉水叫他们过来喝，条件只有一个，让我跟他们玩儿一会儿。
脱去西服，挽起裤腿，跟其中一个借了双运动鞋便跑了起来。以前旱地拔葱能双手抓筐，现在靠助跑都摸不着篮板了。以前能变线突破换手拉杆上篮，现在连篮下擦板都投不进球。几个回合下来，我就气喘吁吁的，两片肺叶好像揪成了一团，随时都可能和着血喷出来。我只好走走停停，连球毛都捞不到，最后实在无法忍受便临阵脱逃了。倒是几个孩子跟我恋恋不舍地辞别，大概是水不够喝吧？
我腰酸腿软地回到童彤身边，不顾满身臭汗，一头扎在沙发上就不动了。一直睡到夜幕降临，我才恢复知觉，恍惚觉得身上凉丝丝的。睁开眼，只见童彤一手托着后腰腆起硕大的肚子，一手用湿毛巾在帮我擦身体，累得满脸都是汗。我有些感动又有些羞愧，默默地看着她不作声。童彤两腮消瘦了许多，与臃肿的腰腹很不协调。尽管我顿顿饕餮大餐供应着，也不见了她往日丰润的脸颊，大概营养都让孩子抢去了吧。
正想说几句体贴的话，电话又响了，难道汪磊个老傻冒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可一看来电显示我又乐了，酸溜溜地对童彤说：“你的编外老公来电话慰问了，跟他讲两句不？”童彤头摇得像拨浪鼓，一个劲儿往后躲。
这个破楼区信号一直不太好，中国移动唯一胜过联通、小灵通的地方大概就是双向收费。我只好挣扎着爬起来去阳台接通，打了那一小会儿球，浑身上下每一丝肌肉都在刺刺地痛，好像刚被人海扁了一顿。
原本打算戏弄老三几句，可他一张嘴就火蹿蹿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说：“二哥，坏了，任雪怀孕了！”我笑着说，“那恭喜你了，你不是……”我猛地回过神来，连着打了两个冷战。任雪要是怀孕了，那童彤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成了孤儿寡母，整个借鸡生蛋的计划彻底泡汤。
我反手关上阳台门，把头探出窗外小声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任雪……”老三似乎很内疚，说：“我也不知道啊，任雪她妈好像托人讨了个什么偏方，几副药下去她就怀上了。”
我皱着眉说：“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那我这边咋办？”
老三哭丧着说：“我也不知道啊，要不你带她去把孩子打掉？医药费我出。”我哼了一声说：“你他妈听说过七活八不活没有？现在怀孕七个月那已经是个小生命了，就算用猛药打下来也是个活蹦乱跳的低能儿，你这不造孽吗？”
老三沉默了半天才说：“那就让她生吧，之前给她那几万块钱我也不要了，反正我是不能领养了。”我一下子来了脾气，大骂：“你缺不缺德啊？现在五万块钱够干什么的？你让人家孤儿寡母的怎么活？”
老三忽然忿忿地说：“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你也知道任雪盯我盯得紧，家里的钱我根本指不上。上次那五万还是我帮别人搞了个批件才讹来的，我真的没别的办法。解铃还需系铃人，一切拜托二哥了。”
我真想当场痛骂他一顿，可又怕童彤听见，压着嗓子跟他磨唧半天，但谁也都拿不出个准主意。我只好先挂了电话，再慢慢想办法。趴在阳台抽了两根烟，我心里一阵阵地发酸，越想越觉得童彤可怜，等到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的时候我可怎么跟她说啊？
正烦闷着呢，忽然童彤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文哥不用为难，我都听见了。”我激灵一下回过头，强挤出笑脸说：“你听见什么了？”她低头看着胀鼓鼓的肚子，十分平静地说：“你不用骗我。这孩子他不要就算了，怀孕这些天我其实一直很矛盾，我担心等到孩子出生那天我会舍不得别人把他抱走，现在我不用担心了。”
我愣了半天，说：“不行，那对你太不公平了。”
她笑了笑说：“没事儿，我生下来命就苦，早都习惯了。等生完孩子身体恢复了，我还回洗浴中心，还开我的内衣店。我一个人也能把他拉扯大，文哥要是有空就多来看看我们。”她笑得是那么自然，没有半点的做作，窗外月光皎洁如雪，映得她满身圣洁无瑕。我忽然想起一句话——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强者，你的名字是母亲。
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是不是真的爱上卓越了？”
她摇了摇头，满眼深情地对我说：“文哥，其实我是真的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