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最近正搞什么政法系统大学习、大讨论活动,每天天不亮就得出发,早饭根本指望不上她。我饿了就只能下楼吃口小笼包,心里面有火,吃包子都是苦的。离过年不到一个月了,老三差不多一周跟我开一次电话会议,一聊就半天。顾左右而言他,没完没了地跟我怀念当年的光辉岁月,实在没话说了就对我嘘寒问暖,酸得我鸡皮疙瘩磅礴而落。什么意思我自然明白,这西宫选妃的大事可得给他抓紧了,可叹一代磊落英杰也变得如此做作不堪,这社会、这婚姻真猛过毒药也。
车也上交了,索性散散步散散心,我走了半个小时便到了彤彤内衣店。按说大冬天的哪有人跑这儿试内衣来,可是门早早就开着,这农村丫头倒真勤奋。童彤看见我居然很高兴,蹦蹦跳跳地沏茶倒水,悄声告诉我说上个礼拜去医院做的修复,现在正吃卵磷脂胶囊。我稍感踏实,心想你这关键零件磨损得太厉害,是该好好保养一下。表面上还得装出一脸羞愧,说:“委屈你了。”
本来还想去石材城看看,出了门才想起自己还停着职,更何况那边早已经施工转销售了。巩超带着一班人马驻扎过去,开楼盘、搞宣传,忙活得红红火火,去了只有看热闹的份儿。再者说,全公司最让我忌惮的人就是巩超,老小子虽然语不出众,貌不惊人,可浑身上下透着股邪气,尔虞我诈的社会中他无疑是个高手,能躲得开最好还是离他远点儿。
上次在波涛圣宴的包厢里,我万万想不到他会和老傅穿上了一条裤子。俩人把酒言欢,把公司上市的事儿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好像是事先商量好才说给我听一样,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深渊有底,人心难测,我只好假托酒醉没敢接茬儿。
听巩超那意思,公司的几个副总都被他串联好了,就等赵总点头。毕竟上市之后即使出事儿也只是赵总出事儿,底下人没有亏吃。老傅再次提起说,等真到了俩公司合并上市,肯定拉我进董事会。早在珲春时他就说过这话,这大诱饵肥油乱溅香腻勾人,换个嘴巴大脑袋小的早就连鱼钩都一口吞下去了。幸好我还冷静,尽管我搞不懂他们钓我这条干巴鱼意欲何为。
没过几天公司就开了月例会,小夏的电话也准时打来了,说会上巩超真把上市的意向搬了出来,几个副总果然一口赞成,大基调已经形成,赵总也不好驳大家面子,便先口头答应,但说还要从长计议。
于是两天后又开研讨会研究上市的可行性,这次小夏更是削尖了脑袋帮我刺探军情,搞得我无比感动。按说我这三番两次地跟他说大话使小钱,如今我自己混成了泥菩萨过河,难得他还如此忠心耿耿,捉个机会真得再犒赏他一回。堕身红尘五六年,只学会了骑着人脖子拉屎,踩着人脑袋登天。兄弟情义贱如粪土,恩惠交情轻若鸿毛,堕落贪婪才是求生法宝,食色物欲才是蟾宫之桂。我沉沦其中乐此不疲,睡觉也只会梦到名利双收的大洋彼岸。所以小夏今天像祖宗一样供着我,自然有他的目的,只盼着我飞黄腾达能提携他半步。如果有一天我沦落潦倒永无翻身之日,那便是世态炎凉众叛亲离之时,小夏如此,童彤如此,晓霞恐怕也不能免俗。
听小夏说,会议大部分时间都是巩超在论述上市的好处,既能融资圈钱又能扬名立万,也提出公司的总资产算上每年的营业额和纯利润不够上市的,连虚报注册资本都显得捉襟见肘,得赶紧物色固定资产相对雄厚的公司作为合作伙伴。可还不能找实力更强的,否则就成了陪太子读书,更不能找太弱的,那样合作也失去了意义。其间也有人提出几个合作意向性公司,一讨论又都给否了。
无论如何意见是通过了,眼见着红旗招展、鞭炮齐鸣,上市这么大的事儿竟也顺理成章。我却是越琢磨越明白,巩超虽然说得不尽不实,却摆明了要把老傅的天铭公司推上去。老傅早在珲春就跟我有话在先,莫非真到了我时来运转、成道飞仙的时候了?
一晃在家做了半个月隐士,一觉睡到自然醒,读读书,上上网,赶上晓霞有空就陪她逛街,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反正工资照开,赵总再不传唤我,那就先回家过个团圆年,要是年后还这么晾着我,那真不如找个下家跳槽过去,跟豪格泡蘑菇也没意思。
没想到巩超忽然打来电话,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本来以为还得叫上老傅出去谈,岂料老小子颇懂得快速高效,在电话里就交代了。先是简单跟我传达了前一阶段会议的总体精神,基本上跟小夏所言相符,想必也是因为没有瞒我的必要。说着话锋一转,直接切入正题,居然让我去找赵总提跟天铭公司合并的事儿。
我举着电话愣了半天,嘴里发苦地说:“巩总您没搞错吧?我现在可是带罪之身,抗旨进京可有刺王杀驾的嫌疑啊。”
我油嘴滑舌地倒把巩超逗乐了,说:“你小子不用跟我贫,我比你了解赵总,用不了几天他得主动找你了解天铭公司的情况,我只要你在见赵总之前先找我对对词儿。你放心,我能白指使你吗?老傅不是早就跟你透过话吗?”他沉默了一下又说,“我听朴勇说你还想买几个期房是吧?只要你把这事儿办好了,豪格夏栎四期的好楼层你随便挑。”
这话听得我左眼皮直跳,只好顺水送人情说:“巩总吩咐那是瞧得起我,都是为公司好嘛,赵总不是也同意合作上市了吗?真见了赵总该怎么说我知道,您瞧好吧。”巩超干笑了两声没再言语。
等撂下电话我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好像每次跟巩超打交道都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按说他比我最多大十岁,可在他面前我老觉得自己嫩得太多。人不怕有特点,就怕没弱点,这家伙一不好酒,二不好色,连吸烟都叼着个高密度过滤烟斗,寻花问柳声色犬马的事儿更跟他沾不上边,快四十了还没结婚,养个情人啥的也没听说过。销售部是最肥的一摊儿,公司这些副总里数他家底儿最厚,左手攥个搂钱的耙子,右手端个装钱的匣子,搂一耙子装一匣子,不知道给谁攒着。平时闷在销售部不显山不露水,一牵扯上他必定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我原本宁可得罪赵总也不愿意招惹他,可这回就算明知道他拿我当枪使唤,也只能自己主动扣响扳机,就好像池塘里的鱼就算明知道诱饵里藏着钓钩也会咬上去,毕竟还有脱钩的侥幸。
赵总大概这几天没睡好,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连头发都似乎更贫瘠了。毕竟上市这么大的事儿,弄好了是馅饼,弄不好就是陷阱,换成谁也睡不好觉。
其实就是巩超不说我也能预感到赵总不会把我晾太久,人都是有惰性的,这几年我自认把他伺候舒服了,没有我他等于登山忘了穿鞋,就算临时再买一双也不合脚。看见我敲门进来赵总似乎很高兴,示意我坐下,起身还要给我倒茶。
我受宠若惊连忙拦住,说:“您找我有事儿就明说,只要您不开除我,我永远都是您的助理。”
赵总又开始挠头,雪片一样的头皮哗哗往下掉,弄得armani西服上白花花的一片。他酝酿了老半天才说:“公司要上市的事儿你听说了吗?”见我摇头,又说,“注册资金得15个亿,现在公司把网撒得太大,连着三四个工程把钱都套住了,能拿出来的可能连5亿都不到,换成你该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