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繁花书”系列的第一部《未央夜雪》,写的是公元前180年7月30日到9月30日六十天之间的故事。但是事实上,全书三分之二的篇幅所书写的情节,都并不在这段时间之中。
因为,就在那些人们坐在幽深空旷的房间里,不断陷入忧伤的回忆中的时候,时间的线索不断地向前蔓延开去,“过往”灰白色的曙光从地平线上悄然升起。许多尘封起来的竹简卷册被拂去灰尘,一一展开,最终回溯到将近三十年之前,即公元前210年,始皇帝去世、天下群兴反秦,那样一个风起云涌、浴血狂暴的动乱时代。
而书中将要上演的所谓悲喜,其起源都早已注定,如同宿命。“三十年”里已经写就了太多的“因”,于是,当所有的“果”都在这短短“六十天”里急骤爆发时,每个当局者其实都只能坐视、只能犹豫、只能慨叹,却全然无能为力――人们都是过去时光的俘虏,被拘禁在已经无从改变的往昔中。
最终,所有的激情与忧伤,就都同时在长安城夜晚的雪花纷落中朦胧起来,渐成往事罢。归根到底,我想要书写的,正是这样一个英雄灭尽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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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不管日后我是会以它为自豪,还是羞于再提起它,事实本身都不会改变――我的第一部。
一向觉得,在创造处子作的时候,谈不上太多的技法、意图、文字等等,关键是写出来――只要坚持写出来就好了――就像所有的郁积之气终于呼出消散,日后才能够平心静气地书写新作品,细细打磨文字的光彩。又像是出水痘,总要无法抵抗地、激烈投入地病上一回,此后才有了免疫力。
写着写着,许多幻像都会刹那产生。一度觉得,书中那些人物们都沉默地站立在我的身边。他们想要说出真相与往昔,但不幸的是,他们都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无法书写,于是只有催促我――似乎通灵的、能够听见他们心声的我――代替他们,把所有的故事写下来。
可是,我只是一个人,一杆笔。那么多声音此起彼伏,急促地都想倾诉,我下笔如飞,累得手也麻了,眼也酸了,仍然追不上他们回忆的速度。
一度又会觉得,其实我――也许前世的我――是曾经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亲眼目睹过整件事的经过。由于某种原因,那段记忆完整地留存到现在,但是一直封闭着。只有提起笔来的时候,深锁的重门才骤然打开,许多情节和段落喷薄而出,不需创造和构思,仅仅“记起来”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