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之间看到上小学的侄子,手里拿着那种彩色塑料管包装的饮料在吸,问了回说:这叫鲜桔水,五毛钱一支。我不禁咂舌惊叹,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玩意竟然还存在着,而且名字还是叫做鲜桔水,价格也还是五毛钱一支。
其实现在的物价比十多年前是涨了很多的,以前的盐水棒冰只要五分钱,小牛奶雪糕一毛钱,大牛奶的也只是二毛钱,而那种鲜桔水那时便需要五毛钱了。现在是想不起来这种东西究竟有什么好了,看见侄子吃,还会跟他说,“这种东西不卫生,会吃坏肚子。”不过当年的我对这鲜桔水却是如此的渴望,想来,大抵是因为当时年幼贪吃,对于这些别的孩子在吃,而自己从未吃过的东西有一种不能停断偈止的渴望,另外还能记起的鲜桔水的好处,就是喝完了,能在其中灌了水,当水枪使。侄子在旁笑道:“鲜桔水喝完了,灌满水,可以当作水枪使。”哈,原来小孩子之间的玩意也是出奇的一致,丝毫没有因为年月而改变。
鲜桔水这东西应该算是三无产品,样子有点像现在的碎碎冰之类的,所不同的是里面装的是淡薄的饮品,多是呈橙黄色的桔汁水,所以被冠名为“鲜桔水”。那时候的五毛钱一支确实是贵,但妈妈从来不买给我吃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鲜桔水的不卫生。但于小小年纪的我,对别人拥有的却是眼红的很,数次缠着索要,还为此挨了妈妈的责打。我亦晓得妈妈说一不二的脾性,几次之后,遂慢慢绝了此念,哪想到峰回路转,终得了一次妈妈买给我吃这鲜桔水。
那时,还只有三四岁。白天爸爸妈妈去上班,我便跟着奶奶在家胡玩。那天吃过中饭,奶奶带着我出去“游胡”(打牌的意思,苏北农村很流行的一种长牌游戏),四个人凑了搭子,奶奶便给了我五分钱,让我自由活动。虽然我对这样的按排很是不满,但由于得了钱所以还是很开心,蹦跳着在大路旁守候着卖冰棒的老头敲着绑子,快点来到。夏天,午时的阳光总是很狡毒,就在我等的有些不耐,有些头昏眼花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拖着满满的一车纸盒子经过。女人是哪家的小媳妇我已经不记得了,纸盒子是当时村办厂的产品,专门卖给医院药房作针剂盒用。而这种纸盒子,一向是我独玩时最感兴趣的东西,我盯看着她挨着步子,用力拖着,再从我眼前一点点的慢慢过去,终捺不住想要的心思,跑了过去,“阿姨,能给我一个吗?”那女人抬头看了看我,恶狠狠的拒绝了。我心有不甘,缠着她走了好久,一个劲的讨要,惹得她终于不耐烦起来,粗声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我停了下来,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打着转,强忍了很久终于还是掉了下来。我哭着转身跑开,但没多远,我心理不知是何物作崇,又再跑了回去,追上她的车子,伸手一把就扯了几个纸盒子,然后转身再跑。整车码好的纸盒因为中间被大力抽空,一下子全散了下来,那个女人显是很吃惊,但是立马就反应过来,放下拖车,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上了我,更把我像小鸡一样的拎了起来,接着反手就是一巴掌,嘴里还不停难听的骂娘。我害怕又吃痛,更大声的哭叫了起来。
女人的尖声斥骂和我痛绝委屈的哭喊,彻响在农村的大路上,引来很多人的观看。奶奶终于来了,花了大把的时间帮着重新整理好车子,还付了五分钱赔付坏了的盒子。卖冰棒的老头终于来了,而我的手里却只能拿着几个坏了的纸盒子。
夏日的晚间,因为图凉,农村里会把桌子搬出去门外,就着星光月光吃饭,这是每天我最开心的事情,因为可以跟整天没见面的爸爸妈妈撒娇欢闹。但那天的情绪显然很不好,又不敢把这件事跟爸妈说,怕挨打,所以怏怏的无神。吃过晚饭,撤了饭碗,擦干净,我便爬上桌子,仰天躺着看星星,看丝瓜藤慢慢的爬满整个架子,开着淡香的小花,慢慢的便睡着了。半夜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爸妈的床上了,但是却是正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当时的情景真是很恐怖,我一直到现在还记得,不知是因为中了暑,还是晚间受了凉,但更有可能的是我受了惊吓。因为只要灯一关,我就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房门的正中央垂挂着一个白衣的女人影子,飘飘晃晃的摆动。而灯一开,那影子就不见,几次反复后,整夜便开着灯,但我的精神却更差了起来,眼睛总是直勾勾的盯着门房,不敢闭眼。到了第二天,病情就愈发严重起来,大部分的时候都是神质不清,偶有醒过来便是哭。
后来清醒的时候便是躺在妈妈单位的诊所里。妈妈和厂医周阿姨,还有周阿姨的儿子小尚都在旁边看着我。妈妈流着眼泪问我想吃些什么,说给我去买。我此时才知晓,原来我已经有三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在昏迷中基本上是喂我吃什么我便吐什么,瘦的早已经不成样了。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一定也差不多都是一脚踏在鬼门关的人。可是当时,我想了半天,居然说想喝鲜桔水,妈妈显然一呆,但还是很快的出去给我买了两支回来。我开心的不得了,小手紧紧的抓住这两根黄橙色的鲜桔水,看着小尚在旁很馋的样子,自己总是有几分得意的,但却是不舍得吃。
再后来,我再次的陷入了昏迷之中。恍惚中,两根鲜桔水好像已经给我高烧的手握的极温热,又好像看见妈妈剪去鲜桔水的一角,然后倒在汤匙里,一点一点的喂给我吃,恍惚的感觉中,这鲜桔水的味道是甜的,很甜很甜,甜的让你发腻。
这场病前后不知道生了多长时间,听说奶奶颠着小脚跑了很多路去求仙问卜,听说爸爸特意托人买了特效药,听说妈妈请了好多天的假陪我。也许是求来的卦显灵了,也许是特效的药起了作用,也许是亲人爱的感染,总之我慢慢的好了起来。而自此以后,我也再没有思量过要喝那种鲜桔水。看见伙伴之间有人喝,我也会很骄傲的想,“哼,这个我也喝过,很甜很甜,甜的让人发腻。”
很多年后的某个新年,躺在家里的沙发上跟妈妈说着闲话。不知道怎么的就说起了这件事。我问妈妈当时怎么会答应给我买这鲜桔水,你不是一向都极反对的吗?妈妈盯着电视没抬头,只是说:“当时,你的情况很危险,我们都是担心会失去你,不要说是鲜桔水,你就是要天上的“月馍馍”,我也会想尽办法给你去摘。”我听着妈妈漠不经心的回答,看着岁月在她发间留下的丝丝痕迹,心里一酸,眼泪差点都要流了下来。
“是啊,那鲜桔水真是很甜很甜。”
“不对啊,你当时根本就没有喝,吃什么吐什么的,后来两根鲜桔水都是给了周阿姨家的小尚喝的,你不记得了?”妈妈转头看了我一眼。我有些愕然,过了半晌,才轻轻的说:“可是,真的很甜。”
真的,鲜桔水的味道确是存在我的记忆之外,但是一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很甜,也许这就是妈妈的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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