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一直暗中观察这两个警察。原以为他们跟吴承安一样,对费衢文教授的心理分析学不感兴趣,甚至不屑一顾,没想到男警察听得很认真,没听懂的地方,非一一问明白不可;女警察一直在记笔记,显然记得很仔细,手里的墨水笔摇个不停,仿佛一个爱面子的大一女生,怕入学后的第一次考试给考砸了,正全神贯注听老师讲复习要点。上回跟他们见面,是在梁筱薇单位对面的上岛咖啡馆里,这次是在费教授的书房里。
显然费教授已经把她传来的那个英文文件,翻来覆去不知研究过多少遍,所以他对张绪英在那个文件中写到的每一件事,以及每件事所涉及的人名、时间、地点等细节,都了若指掌,不看原文就脱口而出。
“这个叫brian的人自卑感强烈?”男警察问教授。
“是的,因为他第一次向女孩子表白爱慕之情时,受到尖刻奚落。他无法使自己的鼻梁挺拔起来,也不能使自己的扁圆面孔有立体感,因此感到沮丧,无能为力。那个女孩子让另一个男孩看她小便,不给他看,这使他产生挫败感。虽然当时brian才六七岁,但这件事在他的内心深处,烫下了不易磨灭的烙印,以后每次单独跟女孩子在一起时,不论对方喜欢他还是讨厌他,都会使他想起早年的这个受辱事件。”
“相貌不佳的人很多,受到过这种挫败的人也很多,但因此耿耿于怀起杀人念头的,可闻所未闻。”男警察开始他的职业性质询。
“这是因为这个叫brian的人不但异常敏感,而且特别聪明。”教授乐意谈论这个小说人物,更乐意有人听他津津道来。“敏感使brian容易感受到痛苦,聪明又使brian过于自信。他所谋杀的第一位受害者叫zoey,是一个喜欢耍脾气的女画家;第二位受害者叫yolanda,是一个离婚后一心想跟他结婚的女工程师。因为这两起谋杀案看上去都是自杀事件,死者家属都没深入追究,当地警方也没刑事介入,所以他不但逃脱了法律对他的惩罚,而且自认为他有成功杀人的天分。”
“讲述这两个案子的alice,是一位教中学地理并喜欢写哲学书的女教师,最终她也死于这种看似自杀的谋杀案件中,凶手还是这个brian,对不对?”
“没错。”教授点点头。
“alice,这部小说的作者,已经在自己的小说里中毒身亡,而这部小说还在讲述凶手brian,如何开始谋划针对下一个受害人beatrice的行凶方案?”
“没错。”教授抽一口他的英国烟斗。“第三个受害人alice,对凶手brian可谓了若指掌,所以她对brian如何对她本人下毒手一清二楚。她在小说中讲,brian会在她的遗体上放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上有三个女人,她们分别是女教师alice,女摄影师beatrice、女建筑师diana。”
讲到这里,教授将合在一本书上的一张照片翻过来,递给警察看。
这三个正在喝早茶的女人,警察认识其中两个,一个是他们正在调查的仓库凶杀案的女受害人秋秋,一个是就在他们眼睛跟前的这个女博士梁筱薇。
“这么说,”男警察把身子转向梁筱薇,“这部英文小说,全讲的是真人真事?”
“对不起,我无法完全肯定这一点。”梁筱薇说,“但其中的某些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
“举个例子好吗?”女警察说。
“比如alice的死,小说中描写的情形,跟实际发生过的完全相同。”梁筱薇说。
“好像有一本外国小说……”女警察说,“作者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小说叫《我的死了的生活的回忆》。”
“没错,有这本书,作者叫乔治莫尔。”梁筱薇说,“他是英国唯美作家,生前被文坛冷落,曾经写过他在死亡之后对自己一生的回忆。”
“alice也像乔治莫尔这样,写这种小说?”男警察问。
“不同的是,乔治莫尔并非像他小说中讲述的那样死去,而alice却完全相同。”
“这个alice叫什么名字?”男警察指着照片问。
“张绪英。”
“那么张绪英小说中写到的那个凶手brian,也应该有真实姓名?”男警察问。
“没错。”梁筱薇点点头。
“他叫什么名字?”
“屈桐。”
去厦门调查屈桐的是另两个警察,但屈桐这个名字,坐在这里的男警察女警察都听到过。甚至看到过屈桐的照片,印象中好像就是扁脸塌鼻子。
可遗憾的是,指认凶手行凶的这个证据,缺乏足够的证明力。这是一个可以任意拷贝复制、增删文字的电子文件,而且是一部无头无尾、断断续续的英文小说,拿它当证据交检察院,不给检察院骂?再说,屈桐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人,那是一位跟他毫不相干的女列车员,显然这比英文小说的证明力要强得多。
“我们无法肯定这个小说完全出自死者张绪英之手。”男警察说。
“这个小说是拷贝在一个移动硬盘里的。”梁筱薇说,“张绪英出事后,她的哥哥张洪义是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在她任教的学校的私人物品柜中看到的。也就是说,在张绪英出事之前,别人接触不到它。”
“你有张洪义的电话吗?”女警察问。
“有,我给你。”梁筱薇说。
“目前这个移动硬盘还在张洪义手里?”男警察问。
“不,在我手里。”梁筱薇说,“费教授认为张绪英撰写的那些哲学书稿有学术价值,要为她联系出版社出版,我请张洪义授权做这件事,结果他不但给我写了委托书,而且提供了这个移动硬盘。”
“不明白的是,”男警察试图从这个乱麻一样复杂的案情中理出头绪,“既然张绪英已经明白屈桐要对她下毒手,那么她为啥束手待毙?”
“张绪英,也就是小说中的alice,是一位思想斑斓、性格复杂的知识女性。”教授解释道,“可能在她的内心深处,有对死亡的渴望,有自杀的念头。屈桐,也就是小说中的brian,是对她做了一件她想做但迟迟没做的事。”
“这么说,张绪英自杀的可能性不能被排除。”男警察说。
“现在我们又回到了张绪英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个老问题上。”女警察说。
临走时警察再三朝费衢文教授弯腰致谢,认为教授对这部英文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的精湛分析,使他们茅塞顿开,假如以后有讲座,请教授事先打个电话,一定再次聆听。教授一脸茫然,张绪英和屈桐的事,也就是alice跟brian的事,才讲了个开头呀。深入的精神分析,尤其是对小说中讲到的那几个可谓经典的梦,即对梦的解析,还只字未提呢。
显然警察更看重证据。警察问梁筱薇他们能否去她家看那个移动硬盘,现在就去。梁筱薇自然是无条件配合警察调查,所以也跟教授告别,上警察的车,领警察去她家。
小禾在自己屋里没出来。梁筱薇给警察沏茶,请警察坐客厅沙发,警察却急于上电脑看移动硬盘。入书房开电脑看这个硬盘,又看书房里的这个电脑,又看梁筱薇的手提电脑。男警察显然对电脑非常熟悉,所有只读文件、隐含文件、加密文件,都给他毫不费力地调出来。而且他还检查了文件打开次序、文件删除痕迹等等。假如把这个电脑看成是一个女人,那么此时此刻,已经给脱得一丝不挂,啥都看得一清二楚。
梁筱薇明白,显然警察对她的怀疑已经加重。现在她才想起在厦门的时候,在那个温馨宜人的家庭旅馆里,屈桐对她说过的那句话。“假如警方认为我和你联手作案,那么秋秋这个案子的许多疑点,都能合理解释。”他认为,你梁筱薇在现场的出现,无非是淡化警察对他屈桐的怀疑,目的是掐断警方的破案线索。
“上次我们找你的时候,你说你要去厦门,后来去了没有?”男警察已经完全结束他对移动硬盘、台式电脑以及手提电脑的各种检查,现在开始朝梁筱薇问问题。
梁筱薇:“我是第二天上午去厦门的,在那里待了一天多时间,次日下午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