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把车子开到二沙岛,一个人坐在珠江边坐了一下午。现在他才明白,安莉这个圈子为什么规定35岁。事情就坏在陈于珊身上,因为陈于珊不足35岁。你向来是种种规定的执行者而不是制定者,许多规定看起来毫无道理,其实必不可少。陈于珊年轻,她的男朋友也年轻,她说她跟男朋友已经一刀两断,可善后工作做得很差。年轻人考虑问题简单,而且性情浮躁,容易冲动,做事情不计后果,不怕人家事后找他算账,不怕给白刀子捅死。
事已至此,只好听天由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一晌贪欢,必然自食苦果。假如陈于珊说她怀孕了,肚子里有你的骨肉了,那就雪上加霜更麻烦。女人过了35岁,你叫她给你生个小孩,她也不肯生;一是明白年纪大了生产艰难,二是明白养小孩不容易。陈于珊还没结过婚,还没生过小孩,到时候她抱着蜡烛包来找你,指着蜡烛包里的婴儿对你说,这是你的第二个儿子,要你跟你老婆离婚,要你娶她为妻,你怎么办?
几次想给陈于珊打电话,最终还是没打。你叫她来,她来不来?她来了你跟她说什么,说你男朋友上纪委告了我,叫她跟她男朋友闹,闹得满城风雨?
自己做错,怨不得别人,自做就自来受。
到了下午5点钟,要回家了,丘家维才慢慢站起身子,挺了挺腰,拿手指梳两下开始稀疏的头发,面对浩荡江水,一脸无奈表情。既然你不打算投水自杀,还是按时回家吃饭为好。到博物馆那边取车子,这桑塔纳没问题,没一点异常声音,出问题的是你丘家维。人家建议你休假,其实是提前停你的职,给举报者有所表示,不然那个楞头青把这事捅到网上去,将那些裸泳照片和录像,全贴到天涯论坛上,那就麻烦了。这非但有损区政府形象,而且会搞到全中国全世界都知道。你休假后不可能到外地去旅游,以前你去巴黎、纽约、莫斯科,全是公家出的钱,现在要你自己出钱,而你的钱,都在桑艾娜手里,所以哪儿也去不成。你是有自己的私房钱,但你不是那种喜欢旅游的人,你觉得哪儿的寺庙都一个样,哪儿的山水都差不多,拿私房钱出去跑一趟得不偿失。可你也不能天天坐珠江边坐十天八天呀,这比坐监牢还难受。
晚上吃完饭,见桑艾娜洗了碗,丘家维便习惯性走到鞋柜前拿鞋子,准时于7点15分开门,跟桑艾娜一起下楼。桑艾娜仍挽着他的胳膊,面无表情地穿过小花园。走到小卖部往回走的时候,丘家维动了动嘴唇,仿佛口干舌燥,仿佛欲言又止。及至走过第三座小桥,往小花园走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跟你说个事,艾娜。”
“什么事?”
“今天区纪委柳书记找我讲那件事。”
桑艾娜不说话了。
丘家维也不说了。
回屋子他们准时于7点45分拿钥匙开门。
倘若只是沉闷,丘家维不会介意。可桑艾娜突然变成木头人一样,仿佛完全无知无觉了。你碰她也好,吻她也好,抚摸她也好,她都一动不动。摸摸皮肤还有温度,闻闻鼻息还有呼吸,听听心脏还有心跳,可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躺在床上像一具尚未冷却的尸体。
只好拿洗脸毛巾给她擦脸,拿冲凉布给她擦身子,拿洗脚布给她擦脚,然后给她盖上毛巾毯,让她睡个早觉。而丘家维自己则去书房看书。他的书架上有《资治通鉴》选编本,找出来翻一翻,可精神不好,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等儿子冲了凉,上床睡觉了,他才离开书房去卧室。
桑艾娜没睡着,因为她还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珠子隔好久才动一下。丘家维伸手臂搂她,把她抱在怀里。一面叫她的名字,一面担心她闹神经病。可桑艾娜仍毫无反应,随你怎么叫她,随你怎么动她。给她倒来一杯水她喝了一口。给她吃一粒安眠药她吃了。后来丘家维自己犯困了,打起呼噜来,很快就睡着了。
夜里醒来的时候,发觉怀里抱的是毛巾毯,不是桑艾娜。于是开了台灯,发觉桑艾娜不在床上,也不在卧室里。于是赶紧起来,去客厅、厨房、阳台、贮藏室、卫生间到处找,最后发现她在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