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欠着身子坐了一会,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又恢复到以前跟着领导坐车那小心翼翼的奴性。他晃了晃脖子,靠靠后背,闭目长吁,对司机说,我迷瞪一会,到时喊我。
丁一合上眼比睁眼看到的东西还多。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老家门前的一棵枣树。小时候奶奶说,他多大枣树就多大,他是奶奶在南山娃娃庙里跪了七七四十九天求来的,那棵枣树是送子娘娘托梦让她种的,墙倒屋塌都不能刨。他记事的时候枣树开始结枣了,第一颗枣是他吃的。
他清楚记得,奶奶是用她出嫁时带来的一块红盖头裹住枣子摘下的。从此,那棵枣树就成了他的一个梦。过年开春就盼着枣树快快发芽,有了花絮又盼着快快结果,等到枣儿红了,奶奶总是神秘兮兮地用那块红盖头包上一把念念有词地走向南山。
丁一大一点得知,奶奶上山是给送子娘娘上供去了。
有一年,丁一跟着奶奶来到那个一直让他十分神秘的地方。那里哪有什么娃娃庙?只有庙宇的基建高台几块残垣断石罢了。而奶奶却郑重其事地把供品摆上,用她那老僵而又不听使唤的手哆哆嗦嗦把香点燃,插好,然后就跪下砰砰砰磕几个响头,一边磕一边说,送子娘娘行行好,叫俺孙子是块宝;送子娘娘行行好,叫俺孙子是块宝……
丁一没敢惊动奶奶,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偷偷流泪。那时他觉得天底下最疼爱他的就是奶奶了。
后来,那棵枣树成了他上学的唯一支柱,记忆中奶奶从来就没吃过一颗枣。这个发现还是他考上学那年奶奶去世以后才有的。奶奶说,要等他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才能走的,可奶奶并没等到那一天,被疾病或者说被贫穷夺去了生命。
丁一清楚记得,奶奶得了一种并不难治的病,因为没有钱只能等死。奶奶临死的时候瘦成一把骨头,一张白纸盖得严严的,刚好和他买给奶奶的拐棍一样长。父亲悲伤地告诉他,奶奶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他娶媳生子,他是一个不孝之子。
现在苗艳光讲苗条的身段,用牺牲生儿育女的代价换取那个老不死的欢心,时至今日丁一也没能满足奶奶那一点可怜的愿望,九泉之下的奶奶你能原谅我吗?
想到这儿,丁一不知不觉流下两行亮光光的泪来。司机看到了问,丁主任您没事吧?
丁一慌忙掏出手帕把眼泪擦干,苦笑一下说,没事,我突然想起一件伤心的事来。他转脸看看车外,远远地看到东坡山脚那一片茂密的枣林。
丁一懂得现在正是青果压枝的时候,正是施肥浇灌的时候,他心底泛起的一丝惊喜很快又被眼前的即将付诸的现实淹没了。他左胸一阵隐隐作痛,心情异常烦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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