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知非倒也不意外,笑眯眯地看着她,“沈涵姝,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笑话!”沈涵姝冷笑,“谁会不记得你霍知非……”
“那就是了啊,”霍知非找准落点打断她,“你们段总不想见的是‘任何人’,并不是‘霍知非’,是这样吧?”
沈涵姝明晓得她诡辩,又不好真跟她起了冲突。霍知非的和颜悦色惹得她心里更不痛快,嘴上也就不饶起来:“我是奉命行事,不像你霍大小姐。你能为所欲为,还不是仗着好家世,身后有段家撑腰?”
受了奚落的霍知非毫不在意,反而诚恳地点头承认,“这倒是。”又带了点不解的神情看着她,“不过,那又怎样?”
她一脸的无害无辜无赖如同火上浇油,沈涵姝索性抱臂,后背往桌沿一靠,“是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但现在你就是不能进去。”
霍知非仍旧不气不恼,朝她写满轻蔑的那张脸凑过去,“不如我们打个赌——半分钟之内,如果你们段总不开门,我保证绝不会再踏进da半步;如果段立言开了门,以后也不用劳你大驾来挡我的路。”
不等沈涵姝有所表示,她便径自朝门前走去。沈涵姝只听“啊”一声,她已跌坐在地,泛着银灰珠光的一只鞋落在一旁,三寸高的鞋跟还嵌在地毯里。
“唉哟!”霍知非抚着脚踝,忍不住低呼,“我的脚——”下一秒,段立言已拉开门,一把将她从地上拎起来。
他皱着眉,略略俯身的同时目光一定,然后另一手抄起她的鞋和手袋,沉冷的声音有着显见的克制,“要死也挑一种好看一点的死法,像什么样子!”
霍知非扁扁嘴,不敢再出声。段立言也不问她的伤势,驾轻就熟手臂一圈,抱着她就朝门里走。霍知非赶忙扣住他的肩稳住身形,又趁他不察,对视线里的沈涵姝眨眨眼,还没来得及看见她恨恨摔了手里的文件,门已被段立言一反身重重甩上。
她捶捶他的肩,轻声道:“我没事。”
“猪一样的演技。”
他松了手,她从他肩头跳下来,还没忘了小声还口:“本来就是演给猪看的。”
不等她站稳,段立言将手里的东西朝她面前一扔,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找我有什么事?”
霍知非坐在沙发上,一边捡起鞋穿上,一边开门见山:“有件事,妈妈走后就想告诉你——”她从手袋里取出一个不大的塑料圆筒,起身往他桌上一搁,“银行保险柜里的《快雪时晴帖》是复制品,这个才是米芾的真迹。”
已经走到窗前的段立言倏地回头,眉峰几乎拧成结,似是半天才明白她的话,“你是说,二十年前的银行贷款是姑姑用赝品抵来的?”
“可以这么说,但妈妈自己并不知道。”霍知非望着他一步一步走近,最终停在眼前,“事情是这样的——”
论及段至谊和霍敬亭的相识,也要从这张帖说起。
霍敬亭当年在学校的出挑不仅因为外语学得出色,临帖刻章也是一绝,尤擅模仿米苏。他能将《快雪时晴帖》仿得跟图书馆里的画册一模一样,就连上头用印的位置都纤毫不差。
人人叫好,唯独家学渊源的段至谊嗤之以鼻。经此一役,同样是争强好胜的两个人,明里暗里不断较着劲,却最终走到一起。霍敬亭这才得知,他最引以为傲的作品,真迹正锁在这个女孩子家中的保险箱里。
此后,段至谊决然离家,看似两手空空,不想却瞒着所有人拿走了全家视作性命的东西。
东窗事发已是一年之后。时雪晴深悔将这个唯一的掌上明珠宠得不知天高地厚,震怒之余,即令次子段至诚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押解回城。
段至谊舍不得才满三个月的女儿,但更畏惧母亲,遑论还有未婚生子这一层。于是,她决定先带回字帖平息母亲的怒火,也是为了霍敬亭不受牵连,待风头过后再试图求得母亲的谅解,以期一家团聚。
怎料这缓兵之计对于心高气傲的霍敬亭而言,不啻于毕生的奇耻大辱。趁段至谊抱着女儿难舍难分之际,他用自己足以以假乱真的仿制品换走了她行李中的真迹。段至谊走后的第二天,他便带着女儿离开了e市,此后再也无一丝音讯,生生绝了段至谊的所有念想。
“爸爸对我说过,失去了亲生女儿,其实是他该有的报应。他这一生没有认过错服过软,至死也不肯原谅妈妈。可我知道,这个——”霍知非指着段立言慢慢卷起的那幅字,“就是他所指的‘报应’二字。”
段立言将字卷塞进画筒,合上封口“啪”地扔在桌上,人朝座椅里一靠,“他活该。”
霍知非万分理解他尖刻语气里隐含的怒意。霍敬亭欺骗了段至谊半辈子,还害得段家骨肉天人永隔,简直万死难辞其咎。
可不管怎么说,她是父亲一手养大的女儿,总该尽力替他求得谅解,“如果他不是心里后悔,也不会让我来到妈妈身边,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他的字换回来。你还记不记得,我来这里的第一天,你就问我,还有什么事瞒着你……”
段立言看了她一眼,沉默依然,下意识把玩着桌上的打火机。
霍知非移开定格在他手上的目光,“其实,原本我打算一来到这儿就把这件事告诉妈妈。但没想到她已经对爸爸有了这么深的成见。那天,我怕情况越弄越僵,所以没敢说,之后便是一天,十天,一年,十年……我就更不敢……一直到妈妈……”她不再说下去,退了两步,颓然地倚进沙发里。
段立言手下一顿,微冷一笑,“你还真是霍敬亭的好女儿。既然责任重大,为什么姑姑走后你也不提?”
霍知非心口一窒,另一只手在他看不见的茶几下紧紧绞住桌布的流苏。
段至谊过世后,她作为替代品的使命理应无疾而终,倘要论及她同段家的瓜葛,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