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恋糕,久久地竟不思移动。
久了,竟又是一点,渗化开来,红红的一片。
忽地着了慌,他匆匆忙忙,笔走游龙。
狂草乱舞,欲盖弥彰。
人来人往,繁华的闹市深处,一个少年矛盾压抑的囤囤心事。
写成了,他看,歪歪斜斜,几欲难辩。
他扬袖拂去额头的汗,重重舒一口气。
认不出才好,他不愿让别人见到。
这是姐姐的名字。
是“玉”,而不是“心”。
最后,他还是没有写她的名字。
他有些张惶地,讪讪地吞下这团小糕。
速战速决。
猪油糯米皮,红沙小豆馅,甜的过分。
不知怎的,竟还有些苦味,涩涩的,萦绕在舌间。
这姻缘糕的滋味,竟是如此不堪,他惊异。
回过头去看明月心,他看到她脸上灿若春花的笑容。
他的心紧紧地揪起来,嘴里的苦涩,不知为何,竟变得越来越浓烈。
桌上只有酒,没有菜。
高玉寒已经醉了。
她很少让自己喝醉,但今天她知道,不醉的结果是什么。
她想用酒来麻痹自己。
又是一个伤心人。
已是深夜。
她怕冷,也怕暗。
她把望星楼里里外外都点上灯,灯光映上她的脸,酒醉半酣,人面桃花。
她坐在石桌前,身体伏在冰冷的石桌上,双肩紧缩,手中捏着一个酒杯。
酒杯里的酒半满,她拿得不稳,几滴清液,挣扎着,晃出来。
洒到桌上,晶光四溢。
她凝眸注视眼前的酒杯,眼神慵懒,迷蒙,恍恍惚惚。
星魂还没有回来,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心也越来越痛。
仰头,喝尽杯中的酒。
她摇晃着站起,向床边走去。
困顿,疲乏,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她挣扎着坐下,不小心扯到了床幔,蓝色的轻纱飘下来,她看到了星魂的流星剑。
剑孤零零地挂在床头,冰冷的剑鞘,掩不住满身的落寞。
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没有留意到,流星剑到了星魂手中,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剑如人。
以前的这把剑,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拿这把剑。
她记得她满怀兴奋地把剑抽出剑鞘,剑在风中狂舞,轻狂张扬,织成满空的星网,点点细碎。
她如灵燕翻飞,胸前的两条辫子随着身形扭曲,跳跃。
剑随人舞。
人剑合一。
玩得腻了,她轻巧地收起剑。顿时满天的星光,一晃而逝,如流星陨落天际,踪迹难寻。
流星剑的美,是瞬间的。
那时的流星剑,就如那时的她,清纯,灵动,跃跃欲试。
而现在……
英雄落泊。
尝过了太多人的血,看过了太多的世间沧桑。
它也老了。
是她,让星魂,用这把剑杀了那么多人。
她的青春,星魂的青春,这把剑的青春,就这样淹没在鲜血中。
剑如人。
孤独的剑,孤独的人。
她仿佛在剑上看到了星魂的影子。
第一次把这把剑交给星魂的时候,他九岁。
他伸出细嫩的小手,郑重其事地接过剑。
剑身太重,他的手一下子沉下去。
他太小了,经不起。
她交给他的,是她的愿望,她的野心,她的图谋。
她硬生生地,把他拉进自己的人生。
是对,还是错
从那一刻起,她便下定决心,要把他训练成一个杀手。
“星魂,姐姐的未来,掌握在你的手中。”她对他说。
他似懂非懂。
他只是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这把漂亮的剑。
从此,剑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而他,也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许多年过去了。
流星剑成为一把杀人的剑,而他,也由一个普通少年变为一个杀手。
他没有反抗,默默地接受了。
这是姐姐替他安排的人生。
她从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因为她看到他清澈的眼睛里,总是映着自己的样子。
失意的,飞扬的,落魄的,抑或是痴痴怨怨。
明眸似镜,真实如我。
有时候,她甚至有一种错觉,她觉得星魂是他的影子。
她高兴了,他陪她笑;她皱起眉头,他也沉闷不语。
她已经很习惯的把星魂看成第二个自己。
她也很习惯星魂的如影似随。
就这样,星魂随了她二十年。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不听她的话了,他不屑于她的爱怜了。
他变了。
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女人。
她夺走了她的星魂,夺走了她的影子。
她恨她。
明月心。
很少有酒楼会开到深夜。
清音小阁是例外。
听名字似乎很雅致,可是看外表,它跟一般的酒楼没什么分别。
只差一点,清音小阁并不是开到半夜,而是半夜才开。
在闹市收摊的时候,在人流退散的时候,清音小阁的伙计才打出蓝色的小岔旗,高高地挂起来。
就如它的名字,当所有的声音都清静下去的时候,它才幽静地自午夜中出现。
孤芳自赏,不愿同流合污。
它似乎不屑与其它的酒馆抢生意,它自有它的客人。
有很多人,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喝酒的。
叶开就是。
他躲在右首的角落边,自斟自饮。
一个人占一张桌子。
来清音小阁的客人,都是一个人。
若是想热闹,去其它的酒馆便成,来清音小阁的客人,都是不喜欢热闹的人。
孟星魂刚踏进清音小阁,就发现它的与众不同。
他发现它有些象望星楼。
安静得让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