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歌声依旧在人群中绵延,没有停止的迹象。
“到底是谁?住口!不许哭!“幽明狂躁地揪起一个士兵的衣领。待那张低沉的脸惊骇地抬起头来,他蓦地又松开了。那只是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孔,却在这里接受着与年龄不相称的使命。
“将军,歌声好像是从营外传来的。”有下属跑来小心翼翼地道。
“啊,带我去看看!”
在来人的带领下,幽明爬上女墙。赫然被眼前的情景骇得呼吸一窒。
城门外的尸堆上竖起一根高高的支架,而歌者被束于支架的顶端,破裂的甲胄露出里面翻卷出的皮肉,伤口处的血肉黑沉得已流不出血来。该是被俘的妖族士兵,已被折磨得没有挣扎的气力。
而这样一副毫无生气的躯体上,除了嘴唇有轻微的蠕动,眼中仍有神色跳跃。
他还在看什么?幽明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这一望,扶住女墙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紧扣的手指几乎要掐进砖缝深处。
距离支架五丈之处,绑着一排排被俘的妖族士兵,提着砍刀的侩子手守在一边。只要歌声有所停顿,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滚下。
“这算是人吗?”身旁的士兵按捺不住,骂出声来,“他们骂我们妖族仗着兽性,凶暴残忍,可他们做的才是茹毛饮血的事情!”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支架上歌者缓缓转过脸来,望着城墙上的将领,眼角滚落一滴泪。歌声戛然而止。
本是最英勇无畏的战士,被人族百般凌辱,没有落泪,眼睁睁看着同胞沦为刀俎上的鱼肉,没有落泪,却在这一刻,再也控不住。
这一滴泪,包含太多太多。是被迫就范的无奈,是受制于人的羞愧,是无法还击的悲哀,是满目疮痍的伤痛,是满心抱负的嘱托,是再战而起的希翼。
可就在希望转托的瞬间,又被同伴项上喷溅而起的热血,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将军,我们杀出去吧,他们简直禽兽都不如啊!”
“不要再说了,拿我的飞刃来!”幽明止住身旁的士兵。
锋利的短匕夹在颤抖的指间,刃上的寒光也随着手指的触动,轻轻跳闪。
只有冷光划过,没有半点声音。支架上哀伤的歌谣再一次停止了,彻底的停止。逝去的脸孔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已释然。
“我们下去,继续防守!”幽明坚决地回转身,再不想回头看一眼。
可这煎熬的一夜,并非就此罢休。
人族故伎重演,又将另一个奄奄一息的伤者送上高唱离歌的支架。
精神上的鞭笞,远比肉体上的折磨,来得更加深刻、痛楚、难以磨灭。
“你们以为这样就会让我屈服吗?别做梦了!只要我还能站得住,古风口你们就过不去,永远都别想过去!”在手刃了无数个支架上的妖族士兵后,幽明终于也失了控,眼中焦灼的怒火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燃尽。
沉寂了两日的古风口忽然起了风,天终于亮了。
“雷奇,你看那边山头的沙尘,难道李正他们还没攻过去?”穆野捣了捣身侧的雷奇。带着骁骑军驻守伤麟森林几日,至今还未接到下一步命令。让两个年轻气盛的将领有些坐不住,亲自出来巡查。
看着远处弥散至云天的厚重沙雾,雷奇眼中亦是焦灼万分,却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看来是这样。古风口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想不到竟阻了这么久。我们这部骁骑军以行动迅速、骁勇善战著称,本该在大部前打头阵的,现在竟然只能在这里隔岸观火。”
“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穆野皱起眉,转向同伴。
“那又能如何?未接到军令,怎么轻举妄动。”啪一声将手中探路用的树枝拧断,雷奇眼中全是恨意,“妖族果然冥顽不化,通天湖一役后,三月不动,定是伤了元气,呈强弩之末势。负隅顽抗又何用?拿下古风口,如捏住万化之喉,白虎侯势在必得。那些妖人还不如早早降服,免得百姓生灵遭涂炭之苦。”
“呸,妖族果真可恶!”穆野恨恨地啐了一口,左手紧紧按住已没有知觉的右臂。
草莽出生的他说不出这样慷慨激昂的论调,但心中亦有他的愤懑。
满心抱负,费尽千辛万苦,好容易能崭露头角,与异羽并称为军中双璧,却在通天湖被妖人废了右手。几番沦落,多少屈辱,硬是靠着心中的不甘不愿挺了过来。破费周折,终幸得程啸空赏识重用。恨不能马上建功立事,重振往日威名。却就在这里被耽搁下来……
再想下去,穆野只觉得满腔的怒火几乎要把全身都点燃,双目已是灼得通红,伸手按压住随着喘息剧烈起伏,几乎要爆裂开的胸口。忽的不知道触到什么,将胸口剜得生疼。掏出一看,原来是当日在祖龙大殿,国主亲自封赏的提尉之佩。
本不见得是什么名贵之玉,却是由于每日细心擦拭,又紧贴体肤,落得格外圆润通透。只是穗尾的流苏耐不得磨折,褪色、稀疏起来,轻轻一揉,又是根许撒落。
一见如此,脑中强压住的画面,一瞬间如潮水般喷涌而出,年少时受得的鄙薄,建功时别人艳羡的眼光,沦落时的百般奚落,身心俱残的痛楚……
“啊啊啊……”因为长久的压抑扭曲到极点的少年,终于不可遏止的宣泄出来,声音带出的气浪,直震得周围的树叶都簌簌飘落。
被吼声骇住的雷奇,怔怔转过脸去,却看见身旁人抬起左臂直指古风口方向,眼光是锤炼后的不可撼动,“我们!杀过去!”
深知他已无法劝阻,雷奇轻叹了一声,道:“好吧,只不过两个山头,日落前必可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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