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了看李丽屁股上的鞋印,“疼不疼?踹狠了吧?谁让你嘴犟?不会跟你姐学学啊,嘴甜一点少受罪。”
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才发现李丽一直没抬头。
机械地揉着面,动作都不带变一下的。
“怎么了?”他去扯她。
李丽僵硬着身子,不让他碰。肩膀绷得紧紧的。
马永贞着才发现,面粉里有一个小小的坑,有东西一滴一滴地掉下来,像雨水打进松散的泥土里,一滴水,溅起一个土花。
突然之间,就心疼了起来。
他哈哈笑着,拍着李丽的肩膀,故作自然地说,“你就是愁怎么蒸馒头是吧?就知道你不会。幸好我偷着来了,就帮你一次好了。”
说完,飞快地去洗了手,拉着一直不抬头的李丽,去灶火边坐着,“我去蒸,你烧火就行了。要烧好一点啊。咱们得快一点、”
小小的少年,个子只比李丽高一头,却像是有使不完的劲似的。卖力地搓着面团,只想着在规定的时间帮她做完。那瘦弱的身影,微微加重的呼吸,让李丽觉得温暖起来。
李丽擦了擦眼,不再说话,静静地烧起了火。如果,这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该有多好。
承担责任
在后来无数次的回忆中,李丽都觉得,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她一生难忘。
虽然过程很痛苦,但不可否认,爷爷的粗暴做法让她初次明白了什么叫做责任,什么叫承担,并以后的岁月中,这些观念,如同打进灵魂的楔子,微小却不容忽视地保证了她灵魂的完整性。她的自尊,全靠这些如影随形地伴随着的观念,得到最体面的维护。
同样,它们也让她在以后跟朋友的相处中,得到这样的评价——
该承担的绝不推诿,该承受的绝不躲避,此生允许人欠她,不许己欠人。
马永贞曾无奈地摇头,觉得自己的小妻子在“欠人”这方面异常执着,只要她觉得是欠了别人,不管怎样都会立刻还回去,这在人情至上,利益相关的社会里,实在很难吃得开。
“人情这东西,欠来欠去的才有得玩。人家给你一个鸡蛋,你马上还个鹅蛋,虽然其实你还得要大些,但别人会以为你生怕欠人的样子,是在不喜欢跟他们打交道。下次有事,别人就不跟你联系了。”
听见马永贞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娇俏却异常固执的小妻子撇了撇嘴,忽然觉得手发痒,捻了捻,不管用,当机立断地就抬手掐过去了。
“你一个地道的农村人,讲究那些人情不人情的,有意思吗?整个村里都是亲戚,说这样利欲熏心的话,也不怕遭人捶。”
马永贞那时自认为已经成为多年期盼的大丈夫了,要是再跟小媳妇闹别扭就有些丢份儿,索性豁出去胳膊上的大厚皮,由着她掐着玩,嘴里却继续逗人,“那你刚刚干嘛要还隔壁俩大鸭蛋?别人不就是帮你开了下门,你至于拿两个鸭蛋巴巴地送过去寒掺人?”
小媳妇脸红了。
想起来被锁在家里的囧事,也想起了自己硬塞人鸭蛋时,两人的尴尬。
风吹了吹,脸上的红色不但没下去,反而如大火燎原,腾地一下着了个透,自觉脸上都没皮剩下了。
气不过,就打。
马永贞笑眯眯的,一把接住咬着牙扑上来的小媳妇。送上门来的新鲜豆腐,不吃,可是要亏本。
然而,此时还是儿童期尾巴上吊着的李丽,离那幸福的日子实际上还有很远。远到就算在她小小的脑子里,安上个高速马达,再多转几圈,估计都转不到那里去。
这个时候的李丽正在嘴巴鼓鼓地吃馒头。
白面馒头,在她小的时候家里就不缺了。妈妈经常提到什么榆钱、红薯叶、玉米面,她从记事起就一样也没吃过。
在父辈看来,白面还是好东西,但她觉着实在不算有多好。
就像这会儿,她吃得都快吐了。
胃很涨,心也满,嘴里嚼着的馒头吃不完咽不下,她难受得觉得再吃下去肚皮都要炸开了。
时不时的,还能咬到砂砾,牙齿一碰,咯噔一下。差点闪到舌头。
“快吃完!”
李四爷拿着棍子站在一边监督。
身旁的篮子里,还有半篮子馒头。热乎乎的,还冒着气。
“爷爷,我能不能……”李丽小声地请求。她实在是吃不下了。
“不行!”斩钉截铁的声音。
李四爷拿棍子敲着案板边,咚咚地响。“我有没有告诉你做饭要干净点?你听进去了吗?当耳边风是吧?”
他严厉地看着李丽,那眼神让人不敢直视。
李丽觉得,自己就是爷爷家里养得那条小狗,那天看不顺眼,一脚就狠狠地踢过去了。如果再敢乱咬乱叫,那肯定就是两根手指头捏起来就扔门外去了。
她见过,那只小狗因此最怕爷爷了,每次见到爷爷走过来,都缩着尾巴,趴在地上呜呜低叫着,连动都不敢动。
爷爷命令她吃完,那她要是不吃完,保证就打下来了。她屁股还在疼呢。
“同样的案板,别人做饭都没沙子,怎么就你蒸个馒头就有沙子了?你放一把沙子进去,是想膈死谁啊?”李四爷数落着,说道气处,一棍子就打过去了,李丽条件反射地躲了下,还是被擦边打在了肉上,疼的呜了一声。
眼泪不受控制地就落下来了。
“我没放!有沙子是因为墙上刚粉的水泥!”李丽吼叫着还嘴。
那扯着嗓子叫板的态度,立刻引来几棍子。
“那我问你,墙是不是粉了很久了?为什么你姐揉面就没把沙子揉进去,你一揉就全是沙子?”李四爷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个孙女气死,死脑筋一个,都不知道转弯,偏还觉得自己没错,简直跟她那个妈妈一模一样,“知道墙上的沙子会掉下来,你还不把案板往墙外放?你把它抵着墙,它不落在案板上,要落在哪里?嗯?”
李四爷一边反问,一边抽棍子,“你不是会回嘴吗?你说啊?是不是你的错?你还敢跟我犟,我今天就打死你,也干净利落!”
李丽捂着屁股满厨房跳,额头上疼的汗水都出来了,嘴里还叼着半个馒头,被塞住了发不出声音,只呜呜地,模样可笑又可怜。
“你给我吃完,敢给我吐出来!”眼看着李丽把馒头吐了出来,滚在地上沾的全是灰。
李四爷的棍子打的愈发急,“捡起来吃掉!听到没有。”他话说得严厉,李丽却僵着不动,李四爷见她这样,怒得厉害,“李丽,我跟你讲,不要说你不听。今天不把你管教服帖了,我就服了你。”他敲铜锣的声音似的,咚得一声响在李丽耳边,“把馒头捡起来。我再说最后一遍,把馒头捡起来吃干净。”
马永贞藏在堂屋门后边,透过门缝看厨房的消息。刚刚只听见声音,看不见人,噼里啪啦的打在肉上的声音,让他听着都觉得疼的厉害。
一个人在门后急的抓耳挠腮。他不知道李四爷打孙女能打的那么厉害。正经的他的孙子就没见过他打,偏偏打孙女就跟揍牲口似的,完全不留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