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能活过来,”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沉沉叹息,“只要你能活过来……我已无所求。”
他于她门外守着,望向天际高悬的一轮明月。
不禁想起“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之句。
明月如旧,人亦当如旧。
事到如今,还有何事可担忧。
他默默将藏于衣内的铜镜小心翼翼地取出,再不犹豫,抬手拂过。
一阵烟雾激荡之间,那镜内之灵化为一位红衣女子现出身形来。
“你叫我?”她微微着款款走近,笑道,“我知世间一切,有问必答。然则你亦须清楚一点,我一旦开口,便不可再反悔。我若答了,你便须以你最珍贵之物作为交换,否则,立时毙命。”
他默默颔首,只道,“天孙阿离与玉瑗在何处?”
红衣女子眼波一转,微微一笑,“梁渠岛。”
他一蹙眉,默默重复道,“梁渠岛……”
“正是。”她笑道,“你且看看镜子。”
他低下头去,便见着镜内阿离正被绑着身子,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而那枚玉瑗则挂在他脖子上,闪着耀目的光辉。
“如何?”她笑道,“如今既已知晓答案,便当留下你最珍贵之物作为交换。”
他默默抬起眼,低声道,“我有何珍贵之物可换?”
“尚有三件。”那红衣女子勾起唇角,“第一件,乃是这四海八荒。第二件,便是你心中所爱的那位女子。第三件……是你历尽艰辛方才得来的爱。”她顿了一顿,方才道,“你便从中选一件作为交换,舍弃于我罢。”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垂于身侧的手指不可抑止地微微抖了起来,目色似在一瞬间失去光亮般倏地黯然沉了下去。
“我知你想问,为何不可选择你的性命。”镜灵勾起唇角,“惜命之人,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性命。然在不惜命之人的眼中,他们自己的命很珍贵么?为了理想、爱人、大义、公理而舍生之人,自有比他们的性命更为珍贵之物。而你,便是如此。”
“话说回来,所有人在此时都很难抉择,”镜灵微笑道,“毕竟珍贵之物,任何一件都很难舍弃。然则既然开口问了我,想来定是极要紧之事。要紧到即使放弃最珍贵之物,亦要知道答案。世间的一切都需要代价,这照世镜亦如是。话虽如此,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之人。珍贵之物自然也需要衡量一下如何取舍。是以,你有一个晚上来考虑,明早我会来要答案。至于我最后会如何取走,也会于彼时告知。好自为之。”
言罢,红衣镜灵化为一缕轻烟飞入镜中,倏尔不见。
他立于原地,目色沉沉地注视着那方莲池,恍若失神。
心头的答案已然清楚,只是万般不舍如心上无数蚂蚁在无情地啃噬,一寸一寸皆痛彻肺腑。这份感情的来之不易,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兜兜转转的蹉跎,无数个昼夜无望的希冀,再见之时的生离死别,一次次近在咫尺却又错失,一次次靠近却难以吐露的思念,最终冲破一切心底的阻隔却依然难以携手。
千重辗转,万般无计,方才得来相知相许。
却一朝便如风烟一般散去,了无痕迹。
西王母那日言,一个七万年前就已经死去之人,怎么可能有姻缘。
命运这种东西果是玄妙,无数次犹豫挣扎,以为已见着一线曙光,却不知已然沉入了更深更暗的深渊之中,挣不开身上愈束愈紧的锁链。
母神曾说,切勿选错了路,否则一步错,步步错。
如今无论如何做,都是错。
如果知晓这一切兜兜转转最终命运的终点依然指向那个早已无可改变的未来,那这一切经历又有何用?当初为何还要七万个日日夜夜不肯停歇地修补元神执着归来?
莲池内涟漪点点,一池碧水被风吹皱,颠簸飘摇。
他默默收起铜镜,转过身来已然见着狐后匆匆步入白浅房内。
他立在原地,片刻,悄然离去。
月上中天之时,他飘然自云端落下。
终南山麓,草木荣枯已历千载,早已不是当年的景象。
那草庐却因她仙障之故,尚维持这当年的模样。他步入仙障,一片沉寂之中,满目尘土,却仿佛自那半掩的门扉之中随时会窜出一只雪白的狐狸,呜咽一声,窜入怀中。他必在彼时接住她的身体,轻轻梳理那如雪般的毛发。
他立在原地,无声地笑了。
门外已无积雪,亦无枫林,千年时光流转,此地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只是彼时相互取暖的安然仍静静地于心底安睡,未变分毫。
落霞山颠,云卷云舒,月光如故。
宅子内湿漉漉的天井,避光的窗纱,她窗台上永不凋零的牵牛花,都还在。
屋外大石旁,夕颜于如水月色下依旧盛开。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