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懂。”
她笑着捧起脸,“可惜此刻无琴,否则又能听着琴声,就着如斯月色,当真是极美之事。”
他微微一笑,“这有何难?”说罢,抬袖一拂,一张琴已现于巨石之上,他盘膝坐了,将琴置于膝上,指尖一拨一抹,似流水之声漫溢。
“流水。”她笑道。
他笑而不语,指尖低勾深挑,泼剌打圆,琴音如巍峨高山。
“高山。”她一打折扇,勾起唇角。
他眼中已有了惊喜,只侧头微笑道,“你似对琴曲颇熟?”
“略懂。”她摇着折扇笑答。
他顿了一顿,指尖已奏了一极哀之曲。
她一蹙眉,“这一曲却毫无印象。且这调似极哀,听得人颇伤怀。”
“此曲名《乌夜啼》,固以清商为韵,是以悲乎。”
“清商之调,为最悲?”
“不及清徽。”
“哦。”
之后他又弹了一曲《长门怨》,一曲《广陵散》,却都是她从未听过之曲。她不禁感慨这人虽是司战之神,掌乐之能天地间已无人能出其右。只他奏了这许多曲子,却无那曲听了两万年的《凤求凰》。
“可会《凤求凰》?”她侧头问道。
他默了一瞬,对上她的眼,柔声道,“你识得此曲?”
“嗯,”她笑着,若有所思地吟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不错。”他手指轻按于弦上,目色杳然,淡淡道,“只是这一曲,我却最不擅长。”
“无妨。”她笑言,“此曲我最熟,不如我奏一曲,你且听听如何?”
他点点头,将琴递了过去。她抬手之际,忽而记起,这一曲她自离了终南山,携了琴经之后,便日日操习。尘世千载,早已烂熟于胸。便将这一曲和着唱词,缓缓奏来。
当年每每与她抚这一曲之人就在身侧,默默侧耳倾听,若有所思。
一曲毕,他笑道,“这一曲你弹得极熟练,想来练得不少。”
“这是自然。”她将琴递还与他,“当年那人与我弹这一曲之时,我尚不懂这弦外之音。如今虽懂了,那人却……”
他心下剧烈震动,伸手接过琴时,指尖竟在打颤。他强自镇定了心神,平复了心绪,方与她笑道,“我虽不善《凤求凰》,却知一曲于此时甚是应景。琴经言此曲,极乎曲之圣,而音之神。”
便奏了那一曲《雉朝飞》。琴音逸韵幽致,却似惆怅无际。
他淡淡和道,“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兮于山阿。我独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
她听罢这一曲,不知为何,却隐隐有些鼻子发酸。
夜色已沉,月色也渐渐隐去,她便来了些睡意,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便偏过头,靠着他的肩,沉沉睡去。
他听得她于睡梦中断断续续,喃喃念着“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却不知是否入了梦魇,便也由着她靠着。只她呢喃的最后,却似抽抽噎噎地叫着“师父”。
他心下剧震,侧过脸去瞧她之时,不想唇角却擦过了她的脸颊。她睡颜就在近前,如梦境一般不真实。
她低声呓语道,“师父,不要再丢下十七……无论多少个七万年,只要你能醒过来……”
他心下顿时巨浪滔天,翻江倒海,一时情难自控,侧身将她毫无知觉的身体紧紧拥住,似融入骨血般,埋首于她的发间,用她听不见的声调,低低却极缓慢地说道,“不怕。我回来了,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星光下,那相拥之人,却似仲夏一梦。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醒来之时,暮色沉沉,天还未亮,漫天星光璀璨。
她撑起身子,身上尚搭着一件薄衫,侧过头去,便见着他正在不远处侧身躺着,似倦极了般沉睡未醒。她不甚清明的脑子沉思了片刻为何他们会在此,不回屋去睡,好半天方才记起她说过不见着星星绝不回屋之语。思及此处,不禁自责这话明明是自己说的,半途却又睡着了。他却尚因遵着约定,在原地陪她,还替她盖上衣衫怕她着凉。
她心下又是愧疚又是悸动,此际如斯星光之下,她见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不禁心跳亦有些许加速。尚未回过神来,便已欺身过去,俯下身,只在他睫羽轻抖之际堪堪顿住。
到底有贼心,没贼胆。
正在懊恼之际,忽而想起当日令羽师兄说道,便是在凡间肆意些,也可推说凡间事,凡间毕,墨渊那般大度,应不会如何。又忆起当年借着酒劲轻薄夜华的那一幕。俗话说,酒壮英雄胆,她虽不是英雄,却大抵明白酒的作用。是以,便趁着他尚未醒来,往屋内翻箱倒柜地寻了个底朝天,终是在厨房的柜中寻得两坛好酒。她拍开封泥,只觉着酒香扑鼻,一尝之下,酒味甚烈,却也对味,便就着酒坛喝了几口,之后方提了酒坛,出得门来。不知是酒太烈,还是后劲太大,她方出门尚清醒得很,至他身侧之时,已有了几分醉意。她瞧着那张与墨渊极为相似的脸,只觉酒意上头,心猿意马,意识已有些恍惚。
当年墨渊在炎华洞中躺了七万年,她伴着那具冰冷的仙身,早已将他的脸来来回回瞧了千万遍,然此刻再看,依然觉着看不厌。
她放下酒坛,撑在他身前,细细看他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还有浅淡的薄唇。盼了七万年,终是盼回了他。虽则走了很多弯路方才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还好不算晚。心中想着,手指便不受控制地轻轻抚过他的侧脸,另一只手轻轻描过他的眉目,只在唇边停了下来。她轻笑着俯下头去,缓缓地将唇轻贴了上去,印上他浅淡且略有些凉的薄唇。贪恋于那唇间的一丝凉意,久久不愿放开。
到好不容易放开他,缓缓抬起头来,却不意瞥见了他倏然睁开的双眸。
酒意登时便吓醒了一半,心跳都漏了半拍。她听得那人低声道,“白浅,你方才……”
她带着满身酒气,就着酒劲壮胆,索性脖子一梗,一丝轻薄的笑意浮于唇边,讪讪地笑道,“方才?方才有只蚊子在面前飞来飞去……这夜色太暗也瞧不大清楚……就照着那蚊子的来处给来了一下……怎么,吵醒你了?”说着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只手提着酒坛,又喝了几口,忽觉心情甚是舒畅,得逞般的快意在心间萦绕不去,便就着那人沉默的当,笑着望向他肆意地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