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麦单独和修在一起时,会发现自己的手是凉的。修也发现了,于是有一次修的两只小手捂了它们很久,一言不发。
毕业前夕,一个晚上,他和修在一排栏杆上靠了很长时间。下面是一个水潭,她的身体有时仰得厉害,他不得不去扶她一下。修说:“北方人真好。北方人真有劲儿。北方人浑身都是诗。”而廖麦的大手扶住她时,却难免领略了一个小而完美的躯体;当不小心触到了她的乳房时,她声音低低、哈气似的吐出一句:“我二十二岁了……”他不知为什么接答一句:“是的。”他听见自己的嗓子是哑的、涩的。当时他全身战栗几近迷狂,一抬头却怔住了:正北方的一颗星星在剧烈闪跳……他暗中咬住了牙关,不然一句话就会清晰地吐出来:“美蒂!美蒂啊!我在这里呢,我还是我,你可得等着我啊,我必要娶你为妻!”
戚金是一个沉迷于阅读的人、沉默多多的人。人们说这在全校可能是惟一一个古怪的人。他神秘而冷漠,多少令人敬畏,来自一个大城。他从不讲述家世和往事,交朋友时,只从眼睛上苛刻地辨认。他认为廖麦的目光是倔犟的、遮掩的、纯洁的——这是他后来说起的印象。可是他从来不想倾听别人的隐秘。
他焦黑枯瘦,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只吃很少的一点饭,不停地锻炼,绝对的登山冠军;还有,就是吞噬般的阅读,读外文书并亲手译出许多段落。一个假期,他肩负简单行囊,独身一人沿黄河走上了高原;从高原回来后,他又去了东部沿海转了一圈,直到开学。这一次格外遥远辛苦的跋涉让整个人变成了黑炭似的,也更加缄默。
即将毕业了。廖麦固执地要求回到北方、回到东部,而且那儿离山地越近越好。而修则留在了当地。戚金一意孤行要去西部高原——干什么都行。
廖麦毕业很久都会记得属于戚金的那个角落:双层床的底层,靠窗一面小桌、两层搁板搭起的书架,简单而整洁的被褥,一叠叠的书,卡片,一摞硬壳笔记本。宿舍的人大半时间是离去的,到图书馆,到花坛;戚金自己留在这里,待他们回来时,他再去空荡荡的教室。孤单和焦思,深藏的某种决意,这一切廖麦当时只能感受而不能言说。毕业前夕,当他与之讨论择业、彼此的未来时,一直少言的戚金说:“再也没有比鉴别和注视自己更重要的了,人也只有这样才谈得上力量;我怀疑一切概念化的生活,我有点害怕,害怕自己这辈子被抽象的理念给毁掉……”他欲言又止。廖麦当时未能充分理解,却没有更多地展开讨论。这也许是个遗憾。不知为什么,这几句话在几年的时间里、甚至在更久远的日后生活中,常常泛上廖麦的脑际。
那还是痛失母亲的第二年夏天,廖麦在长长的假期中被一位男老师约上一起度假。这位老师有四十多岁,也许是渊博的知识和格外浓重的胡须,在整个学校里都有点鹤立鸡群。老师一直分外关心廖麦,这让廖麦感动,内心里一直将其视为一位兄长。慷慨的老师把他从一座城市带往另一座城市,入住的都是蛮不错的宾馆。只要是廖麦喜欢的东西,老师都要设法买给他。廖麦有点不安,后来总是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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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为我妻(2)
在一座湖滨饭店里,老师从柜台上急急离开,对廖麦说:“这回没有房间了,我们只能一块儿凑合一夜了。”他们住进了一间宽敞的、带浴室的大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没什么,一切都挺好的。廖麦记得深夜十一时左右,老师频频欠身与他说话,一只毛乎乎的大手动来动去,小心地触碰他的身体。一股浓烈的、类似于公羊那样的膻气一瞬间散发出来,让他把脸埋到了枕头上。老师以为他在害羞,竟一句句规劝诱导起来——廖麦开始时怀疑自己听错了,后来一下坐起,定定地看着这位素来敬重的导师。
老师的一脸黑胡茬,不知为什么在一霎时变紫了——紫色的胡茬!这是廖麦清楚记得的!他当时困惑并且有些害怕了。老师却“嗯”了一声,摸一把自己的胡子,凿定的目光再次盯住学生,牙齿磕打下巴抖动,说:“你,你必须……来吧!”廖麦这才注意到他异常发达的三角肌、粗重的髋骨、公牛一样庞大的臀部。
廖麦很久以后都记得那一刻的感觉,记得自己的指骨节因为羞愧和愤怒突然变得又痒又胀,但他那会儿还是忍了。他只低低叫了一声:“老师”,跳下床来。
他一下床就以最快的速度拿到衣服,边穿边抓起背包,待老师吵吵嚷嚷追下来时,他已经下楼、出门,几步就跨上了大街……
整整一夜都在行走。天亮了,仍然不能停息地走、走。
那个夏天,廖麦身上本来有足够的钱乘车,可是他偏偏要步行……他究竟是想惩罚自己还是怎么,连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个夏天他整整用了十多天的时间,风餐露宿,硬是开长腿,一步一步走回了学校。于是,这个夏天他再也不会忘记了。
匆匆四年逝去,以后仍要不时浮上心头的,就是这三张面孔。
廖麦于第六年的九月终于潜回了棘窝镇,结果这成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季节、一个时刻。就因为拥有了这样的时刻,他将彻底改变自己的余生。
悄然回到镇上。镇子西边,在一片浓旺无比的紫穗槐灌木中,廖麦先安下身来。他将柔软的茅草垫成一张小床,头顶有密密的槐棵梢头拢起来,宛若一个拱形屋顶,一仰脸几乎看不见星空。他第一眼就认定这儿是最好的企盼之地,觅宝之地,成功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