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我神经-第16章_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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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1 / 2)

这倒不算什么,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表哥杨已经被改造成一个机器人,语言功能丧失殆尽,他咕哝着,没人听清他说的话。隔着铁门,我观察到他十指狠狠攥着铁栏杆,不发一言,眼睛里空洞无光。他几乎没有感情了,连向我道歉的话都组织不起来。

我向狱警求助,说表哥杨精神不太好。狱警面无表情地说,这算什么,他疯起来还掐别人脖子呢。我说,他有病,不能再关着他了。狱警“吭哧“一声说,你花钱给他鉴定精神有毛病就给他出狱治疗。

隔着铁门,表哥杨狠狠盯着我,可以对比出他的程度比我厉害多了,我不过偶尔犯犯神经,还没有致人于死地的歹欲,他却瞪着眼睛巴不得吃掉我。他连好人坏人都不分了,天呐,这世界怎么了,该疯的疯不了,不该疯的全疯了。

我自言自语说,表哥杨你干活去吧,我会让你出来治病的。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我取出了在张凹厂子里截留下来的三万块,这钱是横财,我放弃打算用它来置办我婚事的念头,它只能发挥救人的功效——通过李雪的一个远房亲戚,我把三万块全砸在给表哥杨鉴定和疏通关系上。后来那边又让我准备二万块,说表哥杨被鉴定为精神分裂,还有抑郁倾向,可以保外就医,只需再请监狱里几个领导吃顿饭送些礼物就万事ok了。我没有告诉李雪,独自把筹办婚事的二万块取出来奉送到监狱去,现在我穷的只剩下一条裤衩。

如果结婚可以不用西装革履我就趿着拖鞋穿着裤衩过场子,只要表哥杨能顺利出来做一个正常的不犯神经的人。

我妈再次跟我讲姥爷的故事,是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原因,我没有犯病,也没有主动要求。她竟自个儿主动跟我说,我想像不出这是哪个方面的不祥之兆,但故事本身我还是乐意去倾听。我妈表达的语句已经不拖泥带水,咯噔的地方也不多,较为流畅地向我叙述了故事的后半段。

铜钱从半空中滚到地下并没有停住,它模仿轮子的行走轨迹,趁姥爷开小差之际,咕噜跑了个没影儿,姥爷赶紧弯下身子寻找。掀开了床腿和五斗橱柜,依然不见铜钱的踪影,想用此方法决定是要大姥姥还是我姥姥,没想到老天不帮他这个忙。除了对既成事实的负罪感外,姥爷无计可施。

姥爷在这两个女人之间游移不定,脑细胞每天大把大把坏死,眼看着秀发成枯草,厚发成秃毛,他多希望上天能助他一力告诉他该走向哪方。像姥爷这种男人,主见性不强,怕拣了黄瓜丢了豆,如果不是政府强制性规定,竞争上岗制,他应该不会如此难心。大姥姥肯定怨恨于他,但表面上一直维持姥爷的尊严,她竭力侍候好姥爷,强忍着心中怒气,比丫环服侍的还周到。事态的转变缘自大舅二舅一次不理智行为。

大舅长得高高大大,上到中学就已经表现出下山猛虎的气势,他是暴力主义者,一方面学习无话可说,另一方面遇到事情喜欢以拳头论英雄。二舅略微差劲些,皮肤黑得跟炭似的,个儿也不高,脾气比大舅温顺多了。虽然看上去二舅的外形跟黑社会更搭配一些,实际上他是温良人士,这点他远不如大舅,别看大舅细皮嫩肉,娇气十足,但出口就是“日你妈”。粗话就罢了,他还喜欢抡着胳膊伴舞,这一幕情形容易发生在他那所学校里,哪个小流氓拽了一下女生的辫子,他大吼一声“混蛋”,就跑上前去左一拳右一拳,打的人家嘴角流血,哭喊着“我的爷”,他才肯彻底罢手。

他对姥爷的忍耐显然不是一天两天,我姥爷知道这小子脾气,心想还是老子为大,就没想过学几招自卫。直到那一天发生一场械斗,他才后悔莫及。如果再给他一次说话的机会,他一定会说你很拽,如果给你很拽加上几个形容词,他会说你他妈真的很拽。他把姥姥带进家里吃饭,大舅二舅他们没资格上桌就待在厨房蹲着吃,大舅听到姥爷说要把家传玉器给我姥姥带上。大姥姥说,早了些。姥爷起身拿来,说,不早了,天都要黑了。大舅此时已经血脉贲张,那玉是当初姥爷给大姥姥的,这么一来等于休了大姥姥,也等于无视大舅的存在了。大舅三两步窜到堂屋,大吼一声,然后将老拳悉数砸在姥爷头上,鼻子上,嘴巴上,耳朵上,脑门上,下巴上,脖子上,肩膀上,这一套组合拳速度很快,眼花缭乱,姥爷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栽倒在地。大姥姥将大舅拉开,对着姥爷哭喊:你不能死啊!

等了半天,姥爷才缓过神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滚,都给我滚,这日子没法过了。儿子打老子,没王法了,你带着这个兔崽子滚远远的。

我姥爷肯定事前有预谋,这一点小事他却抓住不放,毅然决然跟大姥姥分了家。大姥姥这回彻底失去姥爷,姥爷这回彻底下了决心,我姥姥终于彻底走进姥爷家门。大姥姥带着大舅二舅分到三间大瓦房和若干金银首饰,大舅也自此没尝过喊“爹”的滋味。大姥姥彻底失败,失去了心中永恒的支柱,她一时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在姥爷和姥姥拜天地入洞房之夜,她狂奔在竹林与沙滩之间。那还是个夜晚,家家户户围炉吃饭,隔壁传来敲敲打打,她听得特别刺耳,曾经自己的那张床却被她人占据,那宽大的屋子也告易主。大姥姥跑着出去,嘿嘿地笑着,一会儿停下来想了想又狂奔起来,跑累了就会停下来再想一会再笑一阵子。大舅二舅找不到她,以为她去隔壁偷看新娘子美不美,因此就没在意大姥姥的反常行为,大舅只是对着一墙之隔的对面念叨着谁都听不懂的字句……

大姥姥跑得实在太累,哭得嘴巴都扭歪了,于是她一个人寂寞地彳亍着,在午夜竹林附近彷徨不安。她走到一片野墓地前,怔怔看着坟头,她自顾地笑,从坟头上走过,坟边横躺着几根白骨,她对着它们抱以微笑,她不知道那是死去的人遗留下来惟一的纪念,她大概在猜想,这么白嫩的骨头怎么就没有野狗出来叼走。可这回她还真心想事成,一条不知从哪窜出来,或者就是从坟墓里头钻出来的形状怪异、毛发凌乱的野狗充满善意走到大姥姥面前,它忽略了那躺在地下的白骨,对大姥姥漆黑的后脚跟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条狗嘶鸣一声后对着大姥姥脚后跟撕咬不松口,大姥姥也不知道痛,但她看得到从脚脖子到脚后跟一大片表皮被野狗扯下来,鲜血像一片鲜花覆盖在脚底周围。大姥姥抱以微笑,也许有些疼,所以她笑得不够发自内心,只是瞬间笑了两声就收住,整个人倒在坟墓旁边。野狗观察了一会儿,悄然走开,夜色已经浓厚,该到睡眠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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