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璋这时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了,便一五一十地讲起傍晚发生的事:
“下班时,我从小路回家,刚下了铁道坡,就听扬旗那边响了一声枪,当时也没在意,这年月响几枪还不是跟咱家喝糊糊似的,平常事,就继续往家走。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个穿一件土蓝布夹袄,戴一顶旧礼帽的小贩模样的人,捂着左肩跑过来。我闪在路边,想让他先过去。那人跑到我跟前儿,大口喘着气对我说,‘老乡,我是做小买卖的,被巡警打伤了,他们还在追我,您能不能帮我找个地方躲躲?’我看他那个样子根本不像做小买卖的,话里的毛病也挺多,八成是我爹常说的解放军。我心想管他是干什么的呢,反正和黑狗子们做对的就是好人,先救了他再说,就领着他从岔道上奔那座废砖窑跑。半道上,我见他实在跑不动了,怕黑狗子们追上来,就背上它,一口气跑到砖窑,把他藏在那里,就回来了。怎么被于世怀看见的,我也闹不清。”
面带忧容的金毓芳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说:“你老是这么粗心,办这种事也不多长个眼睛。今天要不是大伙儿帮忙,还不定出什么乱子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爸妈靠谁去!”说着,眼圈就红了。
吴慧敏明白媳妇的心意,不是怨儿子救人,而是怕他万一有个闪失,这个家就完了。她慈爱地拍着媳妇的肩膀说:“毓芳说得对,璋子今后做事是得细心点。今天这事你做的没错。见死不救,还算人吗?等你爹回来,托人找巡警队说说情,这时就算结了。天也不早了,歇了吧。”
田璋两口子回到东正房,又唧唧哝哝说了好一阵子才没了声息。
吴慧敏给孙子、孙女掖了掖被子,吹熄了灯,摸着黑脱了衣服钻进被窝,思前想后,怎么也睡不着。
对这个于世怀,吴慧敏比谁都清楚。他是前几年从科尔沁大草原逃来这里的。听说他在那里一个王爷当打手,和王爷的小老婆勾搭上了,被王爷发现,要把他五马分尸,那个小老婆派人给他送信,连夜跑了出来,辗转流落到这里,在街头耍把式卖艺时被镇长刘福林看中,请去当了护院。头两年还算规矩,每天除了赌赌钱,就是泡在酒馆里喝酒,没有什么大的劣迹。后来由于对刘福林忠心耿耿,在暗中为他除去几个死对头,受到刘福林的赏识,不论大小事都和他商量,靠他去做。有了大镇长这个靠山,这小子腰杆又硬起来,贼胆子又壮了,旧毛病都拾起来了。今天勾引这家的媳妇,明天调戏那家的闺女,敲诈勒索给镇长扛活的长工、种地的佃户,上街买东西从不给钱。更可恶的是,他还向鬼子宪兵队和国民党警察所密报过镇里的几个人有“通匪嫌疑”,致使这几个人有的被杀害了,有的被小鬼子抓去做劳工,至今音讯皆无。镇子里的人对这小子恨得牙痒痒,手心都攥出了汗,可是有姓刘的镇长为他撑腰,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好打掉了牙吞下肚,背后说他祖辈缺德,生下这么个坏种,叫他“遇事坏”,骂两句出出气。今年春起,自己带孙子、孙女回通州娘家,他趁家里就媳妇一人在,溜进来对毓芳说风话,还动手动脚,被毓芳骂了个狗血喷头,用顶门杠赶了出去。这次他向巡警队密告璋子就是怀恨在心,挟私报复,八成是贼心不死,还在打毓芳的主意。想到这里,这个刚强的女人也不禁害怕了。此时,她多么希望有个人在身边替自己壮壮胆!老田这趟车这会儿怕是该到卓资山了吧?想着,不禁就迷糊着了。一阵打门声把她惊醒了,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只听丈夫在外面喊:
“璋子他娘,开门那!睡死过去啦!”
吴慧敏赶忙蹬上裤子,抓起袄披在身上,边伸袖子边往外走,和从东正房出来的儿子正好碰面,田璋说:
“妈,我去开。”
“我去,你回屋吧,看冻着。”
吴慧敏抽开门闩来到院里,听见丈夫还在高声大嗓地叫,便嗔怪地高声说道:“穷叫什么!这不来了吗!”紧走几步,开了街门。
田知节一步跨进院子,冲吴慧敏一瞪眼:“往常不等我叫门就开了,今儿是怎么啦?是不是屋里藏人了”
吴慧敏一推丈夫:“八十了你还开这种玩笑。叫媳妇听见不笑话你?”
田知节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摸摸大胡茬子,随媳妇回到西正屋。他把跑车穿的油包衣服脱下放在一只木凳上,拿起洗脸用的瓦盆去堂屋灶台瓦罐里倒点温水,怕影响儿媳妇休息,又回到西正屋,正要洗脸,只听吴慧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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