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的流产,对侯翠翠的身体和心灵的伤害都是巨大的。她和卞德仁三年多没有房事。当心灵和身体逐步恢复后,他们才恢复了久违的“私”生活。但是,过了两年,也没见翠翠怀孕。他们以为是翠翠的身体因为那次流产“毁”了受孕功能,就想,后面生不生也罢,有两个儿子也够了。但是,在1945年,翠翠三十岁的时候,她怀孕了。对那失去的两个女儿的期望,化在了这肚里一个孩子的身上,他们多么希望怀的是个女娃,和银翠一模一样的女娃。是女娃,也叫银翠。生下来,不是,是男娃。好在,这男娃长得像了翠翠,也就很像银翠。总算对他们有了点安慰。但平静下来,他们想,男娃长得漂亮了就女子化了,为了让这漂亮的男娃“男”劲足一些,他们给他取名“卞金武”。
生罢金武,抗战胜利了,想想日子过得多长了?他们以为他们可能不会再怀孩子了。结果翠翠又怀了,他们盼望女娃的心又被调度了起来。生了,还是个男娃。他们无奈得没说的了。孩子是在建立新中国后的一个月生的,日子倒不错,他们就给孩子取名“卞金国”。这次之后,侯翠翠就上了四十岁,他们就想,他们是真的不可能再怀孩子了。盼女娃的心也就彻底地死了。谈不上遗憾,他们心里却空落得很,没有女娃,他们的心像被什么带去了一部分。但是,他们却相互安慰。
卞德仁说:这是命叫我好好待你呢,不然,女儿像你,我就分心待你哩。
侯翠翠说:女娃家,早晚要出嫁,接不上你的劲呢。男娃是个天,男娃多了,就能替换你了,不叫你一个人挣钱受累啊。
说罢,侯翠翠叹口气,说:看来,这代是阴弱,没有女娃,就把“银”字留给下代女子吧。卞德仁点点头,露出笑容说:想得好,这叫我想的“银”字没白想哪!
后来,卞德仁被政府安排进毛纺厂做锅炉工,鉴于他在兰州待了二十多年,又参加过建机场、修铁路,对兰州建设做了贡献,破格转正他为正式工,接着给他和侯翠翠、四个孩子都上了户口,他们这才成了兰州的正式居民。毛纺厂给卞德仁分了房子,房子是平房,除去厨房只有两间,每一间只有###平方米大,他和翠翠住一间,孩子们住一间,四个男娃,全都睡一张床上。卞德仁和翠翠打趣说:多亏了都是男娃,要不,娃们睡觉都不好安置呢。
(bsp;当他们不再提想女娃的时候,快到了更年期的侯翠翠奇迹般地又怀孕了,他们忘了房子够不够住,管它够不够住,那想女娃的心再次浮出水面,他们想,轮也该轮到生个女娃了吧。却不是。
护士说:虽然他们孩子生得多,但四十四岁的女人能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他们应该感到光荣。卞德仁、侯翠翠便给孩子起名“卞金荣”。在他们心里,光荣的意义还有另一种层面,就是他们是独独地走到一起,在日移月动的转向中,在艰难困苦的跋涉中,他们活着,身边围绕了五个生命,蓦然回首,仿佛那是老天爷赐予的,不是他们生的,他们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与荣耀。如果那两个女儿再活下,他们是何等地完满啊!
卞金锁:我只做了生两个女儿的准备(1)
卞金锁不仅长得像父亲卞德仁,心地也像。看他,有时就觉得他是他父亲的影子。而实际上,他生活的流程就像是尾随着他父亲的影子走来的。不是必然,却够上巧合。
由于只卞德仁一个人在外挣钱,家里生活负担沉重。卞金锁读到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十三岁便开始在外面做活儿挣钱。他在街边给人擦过皮鞋,卖过绑腿带,卖过报纸,在饭馆给人做过跑堂等等。不到十八岁,已经做过了十几种的工。他和父亲卞德仁看着是两代,却轮回着和父亲一样的辛劳。只不过父亲那么大时,没有爹娘和兄妹,奔着是为他自个儿;他有爹娘和弟弟们,是为家。
陇海铁路建成后,铁路上招人,十九岁的卞金锁进了铁路局,做了巡道工。一年后,有一天他巡道回来,寻回家了一个年轻女子。
那天,卞金锁巡罢他的那段道轨后,开始向回走。除了道轨和杂草,四周没有人烟,他拎着工具,自己给自己鼓精神头地哼唱着《东方红》。远处出现了个人影,他停止了哼唱,等着与人影走近。这种荒凉的地方,见个人影,无聊就变成了瞬间的有聊和乐趣。走近,人影是个扎着两条长辫子,瘦削的年轻女子。见到对面的卞金锁,她勾下头,立即抬脚跳到了铁轨的另一侧,怕他什么似的。卞金锁惊奇,想:一个女子家家的,跑到这么个地方做啥呢。他本能地回过头,又看了女子一眼。女子孤零零的背影叫他觉得更加蹊跷,他知道,她走下去,离最近的有人烟的地方,也得有二十几里路呢。中间还要经过几个山洞。山洞里可有些叫人慌张,她的胆子咋那么大呢?接着,他又寻思:她要为了省钱,可以走大路,为什么偏走这偏僻的铁道旁呢?他琢磨着,突然打了个机灵,想:这女子备不住是个台湾的特务,想要给铁路放炸药的。这么想,他浑身有了力量,反身尾随上那女子。他要不惊扰她,等她行动的时候,抓她个正着。
女子一心一意走自个儿的,根本不朝后回头。卞金锁嘲笑她,想:还是特务呢,警惕性还不如我高哩。凭经验,卞金锁知道要有火车开来了,他的眼睛紧紧地盯住女子,看她的一举一动,虽然她是两手空空,但他想她将炸药没准儿是藏在了身上。远远地,传来了火车长鸣,火车头,好像是从迷雾中伸了出来。只见,那女子迈进了铁轨中,昂着头,一动不动。火车头越来越清晰起来,女子的姿态却未有改变。卞金锁突地明白,这是要出人命啊!他扔下工具,用劲地跑向女子,上前,拽住女子的胳膊,就往外拉,女子没有准备,轻而易举就被拽出了铁轨。出了轨道,女子明白过来,徒劳地挣脱着,喊:放开我,我要死!我要死!卞金锁不说一句话,钳子一样紧地抓着她,由不得她。火车呼啸着开过来,女子就要“赶”这火车的,挣脱得更厉害;卞金锁拽得也更紧。火车开去了。女子失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女子叫王香萍,十九岁。寻短见的原因是被人骗了,这场骗提起来不仅是伤心,更主要的是没有脸面。
王香萍原来在一个旅馆做服务员,是临时工。半个月前她被旅馆开除了,理由是她的生活作风有问题。这事说起来是和之前住在旅馆的一个西安来的男性年轻人有关。男青年姓付,旅馆的人就叫他付同志。付同志在旅馆住了五天。他没有登记单位,说是才从大学毕业,还没有安排单位,来兰州是受他父母旨意寻一个多年未有联系的亲戚的。他每天早出晚归。付同志住的是单间,每天回来,就要叫服务员拿钥匙给他开门。那一阵,正好是王香萍值晚班,每天她就给付同志开门。付同志长得谈不上帅气,但有一副文雅的气质,对人彬彬有礼的。付同志健谈,每一次都和王香萍聊几句。这样,王香萍对他算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