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大胆地去设想有朝一日的后果,我也无法看到一丝希望的闪现。唯一聊以自慰的,便是回到家里晕乎乎地一毛一毛地数着自己的战利品,却又常常会突然涌上“岂非浪费生命”的感慨,一会儿就陷入了漫无目标的遐想,遐想着常常能挤出几滴眼泪,而后在屋内急转。
其时,我的意识是清醒的,只是无法抑制莫名的冲动,不解内情的人都认为我必是患了病,唯独我表妹不。她说,如此举动不过是人类正常的生理调节,是人的意志力的一种体现,根本勿需兴师动众地去求医问药,必须求助于人自身的调节。
为此,她教我一套自我平衡术:人在失落的时候,必须千方百计地去想一些志得意满的事儿;而在志得意满的时候,则应多去想一想走麦城的时候;志得意满或走麦城,必交替充斥于人的一生,二者彼此消长是维持人自身平衡的关键。
她是一个智计百出的女人,总能够智计百出,是我当时最为信服的人之一。我严格按照她的传授去做,脑子里却除了会计的形象之外别无所有:会计或搔首弄姿,或挤眉弄眼,或扭着屁股地嘲笑……我竭力想摆脱他,他却象恶魔一样纠缠着我。
对,恶魔!恶魔!!恶魔!!!我不停地咒骂着,还是无法摆脱他,某天中午的酒后,我毫无理由地与他实实在在地干了一架。——他是个高头大马的家伙,铁锤一样的拳头直向我的面门打来,我因酒而丧失了必要的机敏,一个躲闪不及正中面门,我当即晕了过去……
待我醒来,已躺倒医院的病床上。据医生诊断,轻度脑震荡!我觉得大脑象灌了铅一样沉重,但还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或许由于少了近视镜的缘故,我的眼前仍是模糊:病房里影影绰绰地站满了人,目光缓缓移去,依稀能够辨出我父亲、我娘、我表妹、副乡长、文书……脸上都堆满了无可奈何的神色。
在一个靠近门边的角落里,我的目光停住了,会计正把双手深埋在头发里蹲在地上,旁边是沾满了血的衣物。那必定是我的血!人肯定是有不少血的,要不然不会专门设定鼻子这样一个最容易出血的地方。血?血!我的意识因血而清醒起来,但我还是故作慵懒地闭上了眼,于是便听见我娘有些夸张地喊医生,急切地说我又晕过去了,我暗暗好笑,紧紧地闭着双眼。
医生来了,用冰凉得如同死人一样的手翻了翻我的眼皮,只说了一声“病人需要休息”,便劝众人一起离去了。
我一直搞不懂医生的手何以会那样凉,这种疑惑一直持续到现在,难道他们会为了创造这样一种氛围故意拿到外面去冻?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夏天要随时为他们准备冰箱?
趾高气扬的会计为此受到了乡领导的严厉批评,暂停了他的工作,让他去医院专门服侍呆在医院里不肯出院的我,并且由他全部负责我的医疗费。
他是个非常守时严谨的人,一天到晚不离我的左右,忙前忙后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尽管委屈却看不出有何不满和懈怠。偶有闲暇,他便坐下来去啃那本封皮早已磨得不成样子的叫做《企业管理》的书。
我平日里最烦他这种故作学问高深的模样,常恶作剧地把他那副高度数的近视镜想象成冒牌的平光镜,经常地想象往往能把假事当真,某一天趁他洗脸的时候,我验证了一次,那果然是副近视镜,但眼镜刚一离手,我又将信将疑起来。因此,只要看到他捧起书,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浑身不自在,几天来渐生的歉意顷刻间便荡然无存,依旧装作怒气冲天的样子不肯跟他说话,而且决定再捉弄他一番。
主意拿定,我边半眯着眼睥睨着他,边夸张地呻吟起来。他信以为真,忙扔下书去喊医生,书自椅子掉下来,伴着他关门“啪”地一声响,我偷偷地笑了。
医生来了,其实不是医生,是一位护士,我中学时的同学,她冲我扮了一个鬼脸,轻抚了一下我的脸。
我故作痛苦的样子,憋了许久的一泡尿故意全部溺在了裤子里,护士掩着鼻,狠狠地拧了我一把,边喊着会计赶快帮我换洗衣物,边甩袖而去。
如此三番,他早已精疲力竭,吃过晚饭已无心思再去啃书,只一会儿功夫便伏到桌上呼呼睡去。
我开始仔细地端量他,他个头虽大,却甚是瘦弱,此时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淡淡的忧愁。我已从护士处得知,仅几天来名医名药的消耗,已足够他三年的工资,尽管他转正后的工资已比原来翻了近三番。
从那个时候,我才得知其实医院里的讲究是非常多的,同一疗效的药只要换了牌子,价格便会成倍地增长,尤其象我当时的这种情况,是最受医院欢迎的,只要有关系,他们尽可以伙同病人变着法子销售他们能够成倍赚取利润的高价药。
想到这里,愧意顿生。第二天,我便主动跟他搭讪。他话不多,我们虽是同事,却从未认真地谈过,彼此之间只能说是面熟还算不上认识,我认为,所谓认识至少应该是相互了解的。
话少的人并不见得便不健谈,恰恰相反,话少的人往往都具有独立的思想极富主见,只要打开了话匣,常常能够滔滔不绝。他便是这样的人,我能够强烈地感受到他的真诚,尽管他的话跟其他人一样都在受着自身特殊环境和经历而形成的思想的局限,而且甚至有些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