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他村有一年轻后生组织了十几个人到镇里上方反对他,我抓住机会责成镇纪委从速立案查处。可查来查去,竟会查不出他丝毫问题,逼急了,纪委书记反而向我列举了这样一个事实:他从不管账管物,唯一管过的一次物,就是去年他村雇佣机手整修街道曾买过的一条香烟,但他对每一盒香烟的去处都做了记录,时间、地点、人物周到详细,余下的两盒仍保存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调查组将其撕开时,已然发霉变质。
怎么可能是个廉政典型?!我苦口婆心地诱导着纪委书记,譬如负担问题、生活问题、作风问题。
镇纪委书记是个大学生,精明强干,在e镇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在平息群访事件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偏是他不识火候儿、认死理儿、喜欢较真儿,这也是我长期压着不提他又不让他调走的最直接的原因,总希望他会有所觉悟,他居然会信誓旦旦地说,我敢以党性担保,他在这些方面都过得硬。
你担保别人,谁担保你?离了胡屠夫还吃不上猪头肉?我心里想着,便以村庄不稳定为名免去了某支书的职务,这同样是个无可置辩的理由,当然也充分利用了此后的领导干部压编和镇级机构改革,先让纪委书记保留级别做了纪委副书记,后又让其家属成了编外干部。
这就是一块垫脚石,我岂能不明白,自己所任命的与某支书做对的年轻后生是村里出了名的无赖,根本不是做支书的料,但我偏要这样做,而且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也是一种态度:年轻后生不仅敢说敢做,而且执行领导意图决不含糊。
且不提这一任免让我的绝对权威得到了充分展现,单说新支书刚一上任便把村里的二百亩沙滩全卖光的做法,实在欠妥,未及与之联系,群众已扶老携幼到镇政府讨说法来了。虽然他预先将镇里应得的四十万管理费如数交到了镇里,但我还是向镇长再三交待:钱固然重要,稳定更重要,挣钱必须要在确保稳定的基础上进行,叫你挣钱没叫你弄得不稳定。这便是官话,无论怎么说都有理。
镇长自然既想发财又要稳定,便派人做工作尽力争取,而做工作的人又自以为有了镇党委政府的文件就态度强硬,不可避免地把问题推到了县里——该村出动了上百辆出租车到县委县政府集体上访,不可能不引起县领导的重视:宣布年轻后生与承包商签订的沙滩出让合同无效,建议镇党委撤销年轻后生的支书职务。
建议无异于命令,但当真如此去做,镇党委哪里还有颜面?赶巧,失去了克制的村民打折了年轻后生的腿,在我的直接参与下,公安对十余名带头闹事者实施了刑事拘留,有五人拘转捕。受这个事件影响,沙滩虽没卖成,镇党委却一致通过暂不下支书免职的文件,事情就这样被拖了下来。
拖,不仅有拖黄拖坏之说,有时候也是最有效的工作方法之一。
省委组织部干部处长终于有了回音,他说,我已于近期向你们县委书记谈了你的情况,我们是省委党校的同班同学,估计问题不大,静候佳音吧。末了,他又强调道,你们县是个是非之地,不过,你放心,他很强势,一定要注意多向他汇报。
有了处长这些话,我心里明亮多了,但凭我多年来常常自以为是的经验,我对他的热情升温不宜太快,话也不能太过直露,借汇报工作之名经常到他办公室坐坐倒是非常必要。
应该说,这个度极不易把握:既要去他的办公室,还要借鉴以往的经验充分顾忌到其他副职领导的感受,难哪!
虽然我从不在书记面前议论他们太多,这样容易给书记造成不能容人的印象,也算是我多年来积累的一条经验吧,但随着去县委次数的增多,还是惹起了副书记们的注意,我明显感觉到,他们都在透过半开半掩的门缝端量我,看来,原就不顺的关系难有改善了。
幸喜自己渐渐在书记心目中有了分量,这从唯恐漏掉哪怕只有一个细微动作的与书记每一次单独相处的回顾中不难发现。
或许领导对拟提拔的人各有各的对待方式,他便不会象老书记那样四处给我树威信,而是冷处理,至多一句经常挂在嘴边的“好好干吧,会大有前途”,甚至没有寓意深刻的微笑,更不会有表扬。
这样也好,至少不招摇,倒少了嫉妒,反更有利于提高威信。——我那份沉寂了许久的期盼又被高高地吊了起来,开始为调离e镇积极地做着准备,镇机关无疑已被我故作不经意透露出来的信息充斥着,不要小瞧了小人语,还真有被他们言中的时候。一次酒后,我蛮有把握地对镇长说,如果我离开e镇,还是你来做书记吧。事情往往越是朦胧越容易让人相信,镇长果是信了,象配合县领导一样配合着我。可过了太久,仍不见有什么动静,镇长和我一样着急,便催我亲自跑一趟省城。
到了省城才得知处长已赴京学习,便又尾追到了北京。见了我的面,处长甚是诧异,他说,正好,我已有十多天没见到荤腥了。这简单,可陪他酒足饭饱之后,他仍迟迟不肯说,几经催促,他才变得严肃起来,缓缓地说道,看来,事儿要麻烦,你们老板嫌你年龄偏大,要不然,你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得罪了他?我会在什么地方得罪他,我又怎么敢得罪他?我想破了头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就是官场吗?我强自克制着,只觉天旋地转,四肢乏力,直想静静地躺倒床上什么也不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