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很奇特。仿佛一个人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在河边站着。看着水流澎湃,看着波涛汹涌,感到会当击水三千里的壮志,油油然渐入心肺间。
然后波涛渐渐远去。水声远去,涛声渐止,那个在河边衣衫鼓舞的书生,蓦地突出在天地间——突出在天地间,还有他的孤单,那是一种执拗的孤单。
或者,使他的兀立显得悲壮的,正是这逝者如斯永不还的悲壮所带来的孤单吧。
他仍然安然地坐着。又大大地饮了一口,他要留住那悲壮,那涛声!
他自己是留不住的。可以帮他留住这些或者挽住这些的,是酒。
仿佛这种液体,是千年前万年前,从传说神话里走下来的神物。或者,是观音手中玉净瓶里的神水,仿佛这酒可以注入那河流,重新令它澎湃如故。
然后,他就可以接着看了,接着听了。
听那种类似歌吟类似呢哝类似呼号的啸声;听那种类似风声类似雨声类似心声的鼓动;听……听……听那渐渐远去的年华席卷着梦想,留下的最后的悲恸。
他仍然缓缓地举杯。却仿佛看到对面依稀坐着自己。
那是另一个真正的潘岳轩,而不是此刻这个端着酒杯一味呆呆地盯着酒杯的那个自己。
那个少年举杯的样子都是豪情满怀慷慨激昂的;那个少年连喝酒的样子都是来日方长前途无量的;那个少年……是凌云健笔意纵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
那,那到底是谁?是不是,到底是不是自己?
潘岳轩迷茫了。
他有些迟钝地抬头,望了望窗外的阳光。抬头看看饭馆的墙壁上挂着的钟表,两点半了,再不走,恐怕上学要迟到了。
下午没课。
他犹疑着,看看杯子,已经空了;掂掂瓶子,里面传来跳荡的召唤。那声音悦耳,轻松,而且具有无限魅力。他不想拒绝。
他给自己再斟满,想一饮而尽。但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改变了念头,他将杯子放到桌上,他长久地看着那个杯子,以及其中的液体。
时间,仿佛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