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毕,他回转身,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刘改之《龙洲集》里他自己很喜欢的那首《六州歌头》:
问讯竹湖,竹如之何,如何未归。道吴山越水,无非佳处,来无定止,去亦何之。莫是秋来,未能忘耳,心与孤云相伴飞。愁无奈,但北窗寄傲,南涧题诗。
人生万事成痴。算世上久无公是非。恨云台突兀,无君子者,雪堂寥落,有美人兮。疏雨梧桐,微云河汉,钟鼎山林无限悲。阳山县,是昌黎误汝,汝误昌黎。
在学生们的啧啧赞叹声中,他收住了笔。他不知道大家是在感叹他的字,还是在赞美刘过的诗。或者兼而有之吧!他对自己的字是有些自信的,但是之前的课上为了板书的清晰,他很少这样肆笔行毫。做一个老师意味着自己必须收敛自己可能有的锋芒,放弃可能很钟情的爱好。他的学生不知道他其实还在全国的书法大赛里得过二等奖,他的学生也不知道他在业余常常吟诗咏句——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课堂上严肃认真又风趣纵横的潘老师,大学期间主办诗社,是自诩才子词人的那些同学中的执牛耳者!
过去了。潘岳轩想。我现在,只是一个教师。我自己,已经没有了光芒和色彩,有的,只是对这些孩子的希望。他突然有些萧索苍凉的感觉,仿佛什么东西在心中怦然的绽裂。也有那么一刻他有些恍惚,面前的仿佛是一片深水,在暗夜里,闪着幽幽的光。
他闭上了眼睛。但是突然回省过来。他摆了一下头。看到学生们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于是他再笑一下,但是笑容有些疲惫。他说,这节课我们不讲新的内容了。大家自己看一下吧,有什么问题,可以问。
然后,他破例地没有在教室里转,看有没有学生问询。而是在讲桌后坐了下来,这于他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在班上落座过,因为他坚持一个教师的职责,在于博其学,正其身,秉其则。可是今天他突然感到累。
那是一种突然被唤醒了的累。那是一种来自于对梦想的不肯放弃,而又为现实所羁绊的无奈的疲惫。他有时候想,其实自己是有些执拗的,虽然知道类似人生万古成痴亦成空,但是他还是不肯放弃的。而此时所在的这个学校,也许,真的算得上是他生命里的阳山县啊!
世间,到底有多少个刘改之,或者,韩昌黎?
下课了。他起身,俯首向大家告别。同学们静静地看着他。不过他没有看到这些,他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那背影,在那些孩子看来,竟莫名地沉重。
回到办公室,他将头伏在办公桌上。胸腔里有一种撕绞的疼痛。一时间竟然呼吸也开始急促,虚弱得有一种想倒下的冲动。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外,响起了一声:“报告!”
那个声音很低,但是很清脆悦耳。他应了一声,门开了,他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好自己的神色。
门口,站着宇文弥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