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拒绝去想可能发生了什么。
几分钟后,司机忽然调大了车载收音机的音量,一个清亮的女音传了出来:“再重复一次我们刚刚从沪宁高速交警大队收到的消息,在高速公路xxx路段,由于一辆运载木材的重型大货车突然侧翻,造成了由南京前往上海方向的五车连环相撞,救援人员已赶赴现场,目前已明确有四人死亡,高速交警提醒过往车辆,目前该路段高速公路已经部分关闭,请车辆注意通行。”
我僵硬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我宁愿这是庄周化蝶的惊险一梦。
葛萧,谭晶晶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当让老天爷都嫉妒的好人。好心,从来是不得好报的。
我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膝盖上。
葛萧,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关爱照顾,习惯了你的烟草味道,习惯了你的迷人微笑,你已经宠坏了我。
在这个巨大而冰冷的世界里,没有了你的温暖,我该怎么活?
第十五章直到死亡把我们分离
我坐在郊外公墓的石阶上,凝视着一行大雁扑扇着翅膀一路飞去。深秋的天空高远澄澈,深深地蓝进去。秋的颜色是清冷且分明的,掺杂不进一点暧昧。就连这寂静的墓地周围,在那肃穆的松柏丛中,也有金黄的银杏和火红的枫叶颤抖着叶片。
脖颈有些酸了,我就低下头,去整理那墓碑前摆满的鲜花,一朵一朵地整理着,慢慢地整理着。
江水明和谭晶晶一样的白毛衣黑外套,胸前的扣眼里别着一朵白菊,眼角都带着哭过的痕迹。江水明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两口,蹲下放在花丛中,抚摩着墓碑,半天说不出话来。
谭晶晶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两个红本本,放在花丛中,然后失神地坐在我的身边,“可惜,他没等得及亲眼看到。”
江水明和谭晶晶,他们用尽全力地去追逐过少年时的爱情,他们在这过程中明了了自己的真正内心,他们不需要再等到30岁,他们再无遗憾地在29岁这年,按照28岁时的约定,登记结婚。这一刻,我说不出恭喜的话,只握了握她苍白冰冷的手。
这时,江水明看见了山下慢慢走上来的一个人,他转身迎了下去。
葛萧妈妈。
葛萧妈妈对江水明和谭晶晶点点头,摘下了墨镜。她显然是长时间地哭过,这从她红肿的眼和憔悴的面容看得出来。可此刻,她保持着淡然的从容——葛萧家的家教就是如此,天大的事情,也不允许情绪的爆发和仪态的不雅。
她放一束百合在墓碑前,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将走时,她看了一眼愣愣坐在一旁的我。
葛萧妈妈并没有驻足,她竭力地克制住了身为葛萧母亲对我的愤怒,她淡淡地说:“从葛萧陪你去抚顺的那次,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场祸事。”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又走到我的身边,说:“你不要内疚,刚才的话阿姨不该说,我想,葛萧应该不喜欢你不开心的。”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哽咽着点了点头。
葛萧妈妈想擦去我的泪线,却擦不断,她的眼圈也湿润了,匆匆戴上墨镜,叹息一声,“你们,真是些孩子……”声音一抖,她就再不肯说下去了,对江水明和谭晶晶勉强笑笑,就快步下山去了。
三个人坐在墓碑旁边,默默地参悟着生死别离,坐了许久。直到傍晚时沁骨的冷钻进衣摆,直到守墓人来清场,我们这才站起身来。江水明和谭晶晶一起鞠了三个躬,各自把胸前那朵白菊摘下,轻轻地放在墓碑上。瑟瑟秋风里,菊花脉络分明的花瓣微微律动。
有些人,你以为他会陪你很久,你可以任性,你可以胡闹,可直到死亡把他带走,你才想起相处的时间那么少,才会顿悟命运的无常,才会悔恨生命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遗憾,有那么多的不甘。
回城时,我依然沉默不语,额头靠在副驾的椅背上,泪水绵延不绝。谭晶晶是懂我的,她在我手上放了一片纸巾,没有劝我。江水明说:“大声哭出来吧,你会好过些。”他在开车,没有回头,可他感受得到我的悲痛。他补充说:“或者,你不要哭,十几年前,他就说过,他喜欢看我们笑着。”
夜幕四合,街灯燃亮,江水明把车开到一栋红砖小楼的楼门口,扭头对谭晶晶说:“你们先上去吧,214房间,我去停车。”谭晶晶点点头,拉着我下车。
幽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不甚明亮的灯光。谭晶晶拉我走到214门口,轻轻推开了门。
生命检测器的黑色屏幕上,绿色的白色的线伴着规律的滴滴声,曲折起伏。氧气瓶咕噜着气泡,雪白的被子下盖着的、微斜的枕头上躺着的,是葛萧。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遮住了大部分脸颊,明亮的眼睛看了看我,与我愣愣的目光僵持了一下,就很不自然地移开了。
这是葛萧伤心离开发生车祸后,我第一次来看望他。
距离那噩梦般的时刻,已经过去三天。
不是狠心,是不敢面对。很多原因的不敢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