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物语-第7章_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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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2 / 2)

到我成年,人们已忘了我的乳名穗子,我仍相信腊姐恨我,恨我的一家,大概基于恨那个押解她回去守妇道本分的大。我相信她甚至连我爸也恨。我爸在腊姐突然离去的第二天回来,发现腊姐的床空了,上面刺目地搁着那件红黑格呢外套。我爸失神了一阵,但很快就顾不上了,全国闹起了“文化大革命”,他和朱依锦头一批就被戏校的红卫兵带出去游街。

外婆去世后,老家来了个人奔丧,说腊姐圆了房不久就跑掉了。有人在镇上看见她,剪

短了头发,穿上了黄军装,套上了红卫兵袖章,在公路口搭的舞台上又喊又叫又唱又蹦。我想像造了反的腊姐一定是更加俊气了。外婆的老家亲眷说:“也不知她怎么这样恩将仇报,她婆家待她不坏呀,不是早早接过来做养媳妇,搞不好在她家那种穷地方早就做饿死鬼了。”老家亲眷又说:“她跑到台上说婆婆公公怎么虐待她,她公公是个公社书记,也算个小小父母官了,给她骂得不成个东西!哎哟,养媳妇造反,才叫真造反。养媳妇都去做红卫兵了,这还了得?!……”

我问那老家亲眷,后来腊姐去哪里了?亲眷说:“总是野在县城什么地方吧?没人再看见过她了。”

满世界都是红卫兵,都不知仇恨着什么,打这个砸那个。那时我不到九岁,实在不明白红卫兵们哪儿来的那么深那么大的恨。但恨总是有道理的,起码腊姐的恨有道理,只是今天做了作家的我对那恨的道理仍缺乏把握。肯定不是因为我偷了她五块钱。这是肯定的。

角儿朱依锦

听人叫穗子,我晓得回头那年,我两岁。

把下巴颏压在桌沿,在无线电里听戏,我五岁,然后我就会了“唉”地一声叹气。

一天我从外面跑回家,一根辫子齐根给人剪了。“给谁剪掉了!?”外婆问,我说:“革命小将!”我又说:“李叔叔穿件新棉衣,爬到对面楼的和平鸽上,(李叔叔只有和平鸽

一只鸽蛋那么大,要是那和平鸽下蛋的话)跳下来了。”

“你也去看了?难怪人家革命小将捉住你剪你小辫子!”外婆说。她拎着剩下的那根辫子,不知拿它怎么办。

“大家都去看了!大家看见李叔叔给人家搬走,肚皮也露出来了。大家说李叔叔‘白肚皮,白肚皮’,‘营养好,营养好’。大家都说自杀是‘活该’。”我从许许多多的腿看进去,看见的就是李叔叔的白肚皮。我也学大家那样白白眼睛说,“活该!”我不要自己想念李叔叔,我不要自己心里难过,这样讲个“活该”,我就把李叔叔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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