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互相握手。
屋内并不如她形容那样不济,她有一个幼儿,坐在高凳上吃胡萝卜。
阿琳颓然坐下,”你读到广告,他却没有。”
“广告只有两行细字,不易看到。”
“我不敢刊登半页纸。”
“我帮你写一段特写,或许他会看见。”
阿琳扬扬手,”算了。”她斟出红茶,刚刚烤好的巧克力饼真香脆可口。
她说:”我是个单身母亲,在家工作,缝制设计女装晚礼服,兼照顾一个小女作,我没有机会接触男性,我深感寂寞,我并非轻薄女子。”
方倍却微笑,”女子偶尔轻薄又有何妨。”
阿琳一怔,”你似乎是个明白人。”她笑了。
她给孩子一块饼干,孩子吃得津津有味。
“小孩多大了?”
““十五个月。”
“应该会走路了。”
“是,到处乱跑,一日,想吃冰淇淋,便到红胸鸟餐厅去,碰见那个男子,或许他已有妻子,或许……”
“那男子为何吸引你?”
“他十分干净,有极友善笑容,还有,他喜欢孩子,替小琪拾起外套。”
“就那样吗?”
“王小姐,‘就那样吗’,你还年轻,不谙世事,这样的男子,已经十分难得。”
方倍笑,”相信我,我有不少男同学,我对男儿本色略知一二。”
“加上他眼神中有一种我向往的机灵神采。”阿琳叹口气。
方倍问:”可以参观你的工作室吗?”
她带记者进走廊。”这里。”
啊,方倍意外,工作室宽大明亮,两张大方桌上遍布绫罗绸缎,纸样软尺,有些已经完成大半,穿在人型模型上,美不胜收,全是跳舞宴会时穿的晚服,但是它们的创造主却寂寥不堪。
“多漂亮。”
“谢谢你,我特别喜欢灰紫色奥根地纱这件。”
“都是你本人设计?”
“有些客人带了样子来,我通常说服她们用我的设计。”
“相信我,阿琳,你很快就会成名,你有天份。”
阿琳苦笑,”承你贵言。”
方倍带着照相机,顺手拍了几张照片,”你是华裔?几岁?移民多久?”
“家母来自汕头,我不谙中文,今年二十九岁。”
“我帮你写篇特写,如获刊登,可能那人会看到。”
“你真是好心人。”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阿琳忽然说:”大家都是手作者。”
方倍这才发觉,”你说得对。”她叹口气,缝纫及做特写是何等相似的工作。
回到家,她开始写这篇叫做”当你寂寞时候”的人物素描,傍晚冯乙收到她的稿件,给她意见。
“首先,中文里没有‘当‘这个字眼,那是英文文法。”
方倍不服气,”首先,中文开头都是用之乎者也,接着,章回体跑出来,后来,又演变成白话文,今日,渗入外来语,有何不可?”
冯乙意外,”唷,你还知道得不少。”
方倍笑,”不敢不敢。”
“那么,猜一猜,我家一共三兄弟,其余两人叫什么?”
方倍冲口想说甲乙丙,可是脑筋一转,题目哪有如此简单,她略加思考。
“嗯,上大人,孔乙己。”方倍松口气。
“你十分聪敏。”
“谢谢你,请把特写读完。”
“下星期三刊出。”
“我会知会当事人,她一定十分高兴。”
“或许你还可以告诉她,当日她在红胸鸟餐厅遇见的人,正是我,叫冯乙。”
“什么,是你?”
“是,我记得她是一个鹅蛋脸丰硕的美女,左颊有一颗痣,极短发,那小女孩约一岁余,梳两角辨子。”
“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把那则寻人小广告也找出来读过,可惜不是登在我报上。”
方倍十分兴奋,不过小心翼翼,”冯乙,你可有家室,或是要好女友?”
“两者均无,光棍一条,去年女伴因我没有出息抛弃我,我心仍在滴血。”
一听就知道是个文人。
“冯乙,我帮你俩安排约会。”方倍兴致勃勃。
“呵不,我不想与她有普通朋友以外的关系。”
方倍失望得张大嘴,众里寻他,好不容易找到此人,该君却婉拒约会,”为什么?”
他轻轻答/:”她是一个单身母亲,爱屋还需及乌,我哪有这种能力。”
“孩子可不是乌鸦。”
“这是一种比喻。”
“你嫌她身份?”方倍顿悟,”我猜你一早就看到那则小启,你不想行动,你计算得失,你觉得不值。”
他不出声。
“冯乙,感情怎可用算盘,你会损失一名红颜知己。”
他仍然不出声。
方倍一气,咚一声扔下电话,在她眼中,阿琳并无不妥:自力更生,又有脑筋,那小孩活泼可爱,不是任何人的负累,可是很明显,工心计的男子却不那样想。
他们觉得与阿琳配对是种委屈。
这些人全部该掉眼镜。
方倍代阿琳不值。
这下子,怎么向阿琳交待?
方倍必需想个对策,成人的世界便是如此你虞我诈,虚伪不堪,方倍,欢迎成为它的一份子。
过两日,特写刊出,最惹人注目的是阿琳设计的那袭灰紫色奥根地纱裙,据说漂亮得叫报馆女同事倒抽一口冷气,各人立刻决定要订做一件。
阿琳向方倍道谢。
方倍讪讪问:”收到许多电话?”
“接到若干订单,有人订制圣诞舞会晚服,我忙得透不过气来呢,真没想到你的文字有那么大魅力。”
“别客气,是你的真材实料。”
“真可惜要推却一些生意。”
也好,收之桑隅,方倍灵机一触,”阿琳,雇伙计帮手,来者不拒,扩展营业。”
“什么,我?”阿琳似十分意外。
“是,你家有足够地方请两个临时工帮着钉珠片剪线头,否则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对,对,我怎么没想到。”
“记得吗,雅诗兰黛第一管唇膏在厨房用一只小锅煮成,也不过从家庭手工业开始。”